沉闷的痛感让蔡敏敏控制不住地拍打了几下头部,听说人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痛苦,可现在这种情况,难道她还没死透?蔡敏敏长叹了一声,果然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她这个扫把星从医院的八楼跳下来竟然都没有死。 蔡敏敏停下了动作,翻了个身,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暂时压住头痛。入鼻的是一阵竹席的味道,熟悉却又显得久远,丝毫没有医院消毒水那浓重的气味。 蔡敏敏有些疑惑,却没有勇气睁开眼睛。睁眼睛容易,可怎么面对弟弟的惨死,妈妈和侄女的指责,还有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斌斌彻底的背叛与抛弃?自己的人生无疑是一个大写的悲字。 她蜷缩着,总觉得有些凉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医院的冷气打得低,还是身下竹席过于凉爽。她摸索着,却没有摸到被子,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单,她胡乱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被单的味道并不好闻,有一股子霉味,还夹着一股头油的味道。蔡敏敏腹诽着,这医院也真是抠门,被子不给就算了,这被单也不洗洗。 耳畔几缕油腻的发丝滑下来,盖住了她的脸。蔡敏敏不耐烦地把那几缕发丝撩至而后,可很快又滑了下来。几次之后,蔡敏敏有些生气,今天这头发怎么了?怎么一直跟她作对?只是很快,蔡敏敏猛地弹开了眼睛,她哪来的长头发?自从生了儿子斌斌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留过长头发,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蔡敏敏总觉得不可思议,她有些发抖地拿起自己的长发,用力一扯,头皮发痛,是自己的头发没错。而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双手时,蔡敏敏愣住了,这哪是自己的手?白嫩而略显稚嫩,中指指节边缘还有一个老茧,这分明是读书孩子的手,哪是自己那一双粗糙肿胀布满裂纹的老妇的手?她上下翻看着,这的的确确是属于她的一双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蔡敏敏好奇地开始大量自己的“病床”,这似乎是一张木板床,很硬,挂着一顶米白色却已经发黄带着污垢的蚊帐,一个同样发黄的老式鸳鸯牡丹枕,而自己盖着的那床被单,也和枕头如初一辙,差不多的花式,只是被单上的补丁更多一些。 这不是我老家吗?蔡敏敏喃喃自语着,掀开了厚实的蚊帐。 瞬间,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年少时候的梦。 简易的黄色书桌,因为刷的漆不均匀,一块橙黄,一块淡黄,很不协调;书桌下是两张板凳,因为没有上漆,还是木头的本色,比那张书桌看得顺眼了许多;书桌上散乱地放着书和作业本,几根短小的铅笔头被插在切成小方块的橡皮上,地上也能见到切成米粒大小的白色橡皮。 房间内比较大的家具,就只有那一个带着镜子的双开衣柜,是妈妈当年的陪嫁。衣柜的侧面挂着一张艺术照,是化了妆的蔡鸿程,画着红嘴唇,额头点了红点,抱着一把玩具枪,歪着头笑。圆头圆脑,又是双眼皮的蔡鸿程,的确是好看。只是这么一张照片,在当年可算是奢侈物,蔡敏敏也想拍一张,可是太贵了,就这一张,就需要十元,而当年猪肉的价格,一斤两元都不到。 蔡敏敏迫不及待地从床上起来,赤着脚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是一个女孩模样。单眼皮小鼻子小嘴巴,跟弟弟蔡鸿程丝毫看不出姐弟模样,外人总是说,姐姐长得不好看,一点也不大气,一副小家子气,弟弟却长得可爱又招人。蔡敏敏每次听到总会有些伤心,可她的外貌像极了她的爸爸,一模一样的长脸小眼睛,这外貌是爸妈给的,她又能如何?只是幸亏她的肤色和个子遗传了她的妈妈,个高肤白。 蔡敏敏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镜中女孩的脸,她害怕自己用了力,女孩就碎了。 赤着脚,蔡敏敏打开房门,阳光正好,照入了明间内,衬着墙壁上的那一张硕大的领袖像是光芒四射。蔡敏敏有些不适这突如其来的阳光,眨了眨眼睛,这个梦似乎太过真实。她看了一眼那一张上了红漆的八仙桌,桌上孤零零地摆放着一碗咸菜。 蔡敏敏移开目光,看见了墙壁上挂着的挂历,她有些激动地跑过去,却被脚下一颗石子咯了下脚,蔡敏敏一阵心慌,她的梦要结束了吧?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只是再睁开的时候,场景如故。蔡敏敏有些不敢置信,莫非这不是梦?她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所有的一切安然地沉浸在阳光下。 蔡敏敏终于相信,她回到了她的少年时代。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蔡敏敏仔细看着墙壁上的那一份挂历。上面是一位手捧鲜花戴着草帽的红唇美女,而上面的月份却是翻在了十月份那一页。蔡敏敏搬过长凳,踩在凳子上,拿下了挂历,翻到第一页,入目的那一刻蔡敏敏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要停止,赫然是1990年! 蔡敏敏抱着挂历,依旧不能回过神。她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自己跳楼却回到了小时候?而且还是1990年。即便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真当自己回到了那一刻,蔡敏敏却有一丝迷茫。1990年,她才12岁,刚刚上了初一。 渐渐地,蔡敏敏平复了情绪,她又重新挂好挂历,只是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和迷茫,心中存着的只有坚毅,既然上苍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么她一定将这一世过得多彩而充实,她要成为成功者,而不是一个悲苦到极致的失败者! 从长凳上下来,脚底传来一阵阵凉意,她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水泥地。这似乎是她家刚造不久的新房,一栋二层小楼,在当时,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了。毕竟在村子里,她家是第三户造起二层小楼的人家。可后来随着妈妈的下岗,爸爸的去世,她家就一蹶不振,这在当时被人艳羡的小楼成了村里最破败的那一户。 头痛伴随着寒意再次袭来,蔡敏敏拍了拍脑袋,越来越昏沉沉,探了探额头,果然有点发烧。想起奶奶的房间里应该有药片,于是,蔡敏敏穿过明间来到楼梯下的那一间房门口,试着推了下房门,果不其然,锁住了。蔡敏敏苦笑了一声,奶奶这随走随关门的习惯,的确是为了防贼,可这贼应该是她了吧。她蹲下去,拿起门口的簸箕,一把钥匙果然安静地躺在那儿,蔡敏敏拿起钥匙,吹了吹灰,然后打开了门。 房间因为朝北,没有阳光照入,这会儿有点阴暗。房间里一股怪味,也不知道是衣服没有洗还是吃的东西坏了,总之让人觉得不舒服,蔡敏敏走到窗口,想开窗透会儿风,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 蔡敏敏抽了抽鼻子,打开了陈旧暗红色方桌的抽屉, 她记得奶奶总会把药放在这张木桌的抽屉中。方一打开,一股清凉油混合着风油精,还有一股不知命的怪味扑面而来。蔡敏敏皱着眉翻着抽屉,终于在最里摸出了一个白纸包,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蔡敏敏看了一眼,打开了白纸包,三颗白色大药片上面写着大写的AS...蔡敏敏知道这就是阿司匹林。蔡敏敏掰了二分之一,又小心翼翼地折好纸包,放进了抽屉。 锁好了房门,蔡敏敏回到明间,掂了掂长置物柜下放着的暖水瓶,果然是空的。蔡敏敏叹了口气,又折回奶奶房间对面的厨房。厨房里的灶台上横七竖八地叠着几只碗碟,油晃晃,锅子里的水浮着一层油,到现在锅碗还没有洗,蔡敏敏苦笑一声,还真把她当做了丫鬟。压下了烧热水的心,从碗柜里拿了一只看着还算干净的碗,从水缸里舀了一碗凉水,吃了药。 重新躺回床上的蔡敏敏,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开学没多久就生病。1990年,她上了初中,可中学并不跟小学一样,不在村里,而是在镇上。蔡敏敏没有自行车,每天得走七八里的路到学校。而初中的课程不比小学,很繁重,又加上每天来去走这么多路,吃的东西却没有什么营养,导致自己每天脑子里都浑浑噩噩,没有什么精神,在放国庆节期间,她终于倒下了,连续发烧了几天。如果不是爸妈回来,及时带她去了卫生院,蔡敏敏或许就成了一个傻子。 蔡敏敏小时候的愿望,就是拥有一辆属于她自己的自行车,只不过她知道,这只是奢望。爸妈虽然是双职工,在村子里来看,他们家的日子应该过得很顺遂,要什么有什么。可蔡敏敏知道,因为造这个二层楼房,爸妈攒下的那点钱都花光了,爷爷奶奶也得靠他们贴补,到现在家里还欠着几千外债,这时候再提出自己想要一辆自行车,的确是为难了爸妈。 只是有时候,蔡敏敏打心底还是有恨,蔡鸿程上初中时,爸爸刚过世半年,妈妈又下了岗,她却二话不说,在还欠着外债的情况下,毅然地给蔡鸿程买了辆自行车,可那混小子,却不好好保管,在一次跟着同学在镇上瞎玩的时候,自行车被偷了。原本这事就算终了,可妈妈竟然在骂过他之后,又买了一辆。 蔡鸿程并不喜欢读书,在念到初二的时候,就吵着闹着不肯再去学校。妈妈不肯,可奶奶宠着这个大孙子,把妈妈骂了一通之后,蔡鸿程再也没去过学校。直到后来,在文凭越来越重要的情况下,妈妈托了人花了钱,好不容易给蔡鸿程弄回了一张初中文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