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一郎讷讷无言,良久才愧疚道,“万分抱歉。”
说罢,雄一郎右手从怀中抽出匕首,左手五指摊开平展于檀木桌上。
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
宛如挚友一样的交谈终究只有一支烟的时间,现在烟已熄灭该面对现实了,雄一郎心中有了决意,留下性命已属恩赐,自己必须付出行动表明决心与歉意。
刀影瞬闪,匕首疾然挥落。
嘭!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宁远接住了他的右腕。
宁远轻轻一笑,松开了手,“中村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不要把我当作那些暴走族一样的中二少年,为了宣示自己的存在,掌握了一点力量与权力就急不可耐地滥用。”
“在我看来,那些开着轰鸣跑车炸街的年轻人,就像幼稚园的孩子无意间获得了一把手枪,还要炫耀地别在自己常穿的开裆裤上。他们懂得如何扣动扳机,却不清楚开枪的后果。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的人吗?”宁远问。
“不是,可我...毕竟犯了错。”雄一郎垂下头,眼里闪过无助。
“切手切指这种事就免了吧,美智子看到该伤心了。最初我就说过,我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宁远淡淡道。
雄一郎声音微颤,“宁远君,感谢您,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报答。”
“不过,”宁远话锋一转,“对本家的人出手的确罪无可恕。我想只有一种方法可以弥补。”
宁远望着对面的雄一郎,洒然一笑,“只要你是我的人就好。”
雄一郎愕然,“您的意思是...”
“极乐馆利用你,黑石官邸的主人雇佣你,这是我对你感兴趣的原因。”宁远慢悠悠地解释,“你仍留在石川雷藏麾下,极乐馆的招揽也无需拒绝,至于宅邸主人那边,我会亲自与她沟通,你只需要对我一个人负责。”
“这...”雄一郎眼中闪过挣扎,一旦他答应,意味着即使宁远要他除掉石川雷藏,他也无法拒绝。
要背叛吗?投身于一个刚刚认识的年轻人麾下。
宁远的话如重锤一样落在雄一郎心头。
失败的时候他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可少年又点燃了他生的希望。本想用断手来弥补过错,可对方却抛出一个更加沉重的砝码,他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忠诚。
拥有冷静的头脑,作战时悍不畏死,这些优点顶多算锦上添花,真正让石川雷藏看重他的原因也是忠诚,雄一郎深知这一点,这也是他一直恪守的信条。
“我知道中村先生并不畏死。但是,世间有太多遗憾和无奈,诸多意难平也令人难以接受。比如父母已年迈,他们无法承受失去孩子的悲痛,比如妻子虽然唠叨,可她也无法失去可以依靠的丈夫。孩子还小,你我都清楚,一个父亲对于她有多么重要。”
宁远的声音很轻,却像地狱吹来的寒风刺入他的心底。
他想起自己的故乡,那个曾在儿时站在身前为自己抵挡村人谩骂、如今却已满头白发的母亲。初到大阪打拼时,他还只是流窜街头的小混混,可妻子始终不离不弃还常常替他去便利店买烟。后来有了可爱的美智子,她刚升入小学,背起大大的书包,头戴着圆圆的小黄帽,步履蹒跚地登上校车...
一幕幕在雄一郎眼前浮现,这个狗熊一样光着头的黑道大佬,手指紧扣膝下的榻榻米,眼睛竟然湿润起来。
“别这样中村先生,几分钟前你还带着手下拿枪指着我的头。你的软弱会让我感到难堪,我也不是择人而噬的恶魔,男人是不能流泪的啊。”宁远走到雄一郎身边蹲下,轻拍他的肩膀,“这不是背叛,你是自俸于犬山家的黑道,所以为我做事本就是尽忠尽义。”
雄一郎身体一震,豁然开朗。
住之江组本就隶属于犬山家,石川雷藏或许有别的想法,但我效忠本家的人,并不算背叛!
更何况,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或许,我只需要一个理由去说服自己。微妙的变化在雄一郎心底产生,他甚至有一种暗暗发狠的快感。
“中村雄一郎,愿付生命,誓死效忠。”雄一郎再度以土下座的姿势拜倒,上一次因为恳求,这一次则是臣服。
“樱井小暮,或者你的雇主,我比你更了解他们一些,无论得罪哪一方你都没有活路。”宁远叹道,“或许我的话在你看来是威胁,其实我是在帮助你啊,中村先生。”
“并没有,我深感庆幸。您为我揭示迷雾,指出一条道路。”中村雄一郎抬起头,目光灼灼,“您的意志,将是我矢志不渝的追求。”
“极乐馆有任何异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遵命。”雄一郎沉声应道。
......
轰隆隆。
雷霆炸响了夜空,紫色的电光在黑暗中夭矫,清俊的脸庞于光隙间被闪电照亮。
宁远伫立在亭内望向亭外,雨丝细密,坠入无垠的大海,漆黑的海潮翻涌着撞向崖礁。
“终于要开始了吗。”宁远神色平静,望着隐入黑暗的海天一线,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