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翅盔,细鳞甲,金雕长弓,镶银雕翎箭。
左龙武大将军阮青在东宫出口早已恭候兰凌飞多时。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骄傲的人,骑在奔霄白龙驹上仅凭着一人一弓驰骋疆场、傲视群雄,从未想过会在今天阴沟里翻船,被一颗石子打落马下,耻辱啊耻辱啊,奇耻大辱,我阮青以后还怎生执掌左龙武众将士?
阮青此时臂挽长弓,弓弦上搭着他箭筒里最后的一支雕翎箭。此箭中,他便继续自己的传奇,为大唐效力终身;此箭不中,他便立即递交辞呈,卸甲归田,自此不问世事。因此,孤注于此箭之上的不只是他的荣誉和兰凌飞的性命,还有他后半生的前程。所以,此箭非中不可,而且必须一箭毙命。
兰凌飞已经进入了射程,他对正瞄准自己的这枚冷箭毫无察觉和提防。
在一旁的高力士此时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枚镶银的凤翎箭,狠狠地嵌入兰凌飞的身体,穿透他的胸膛和背脊,让他的血液在烈日暴晒中流干流尽,让他的生命在瑟瑟秋风中慢慢消逝,非得如此这般,方才可消解高力士心头之恨。
可是,阮青明明是报仇心切,可又似乎行动起来还有所顾虑,他在担心什么,为何当射不射,还在犹豫不决?
适才郭子仪与兰凌飞打斗之时,阮青就已经箭在弦上,高力士催促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将军速射。不知为何,他原本已经拉满圆弓,却中途又停了下来。起初,高力士以为是距离不够,唯恐失手。而当下,那兰凌飞骑上奔霄白龙驹飞奔而来,一步一步的逼近,高力士又一次焦急的提醒,将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请将军快快射杀兰凌飞。而阮青却仍然一动未动,表情冷酷地望着城下。高力士见状忍将不住,大吼起来,阮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不遵!
阮青当然不敢,可阮青是一个骄傲的人,却同时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本想一箭快意恩仇的他,却突然思虑到以这种暗放冷箭的方式来洗刷自己的耻辱,恐怕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耻辱,兰凌飞乃当世豪杰,自己凭什么就要枉做当世之小人,连一个九品东宫侍卫都明白的道理,我阮青又岂会不知,所以当前此举断不可为,即便赔上身家性命,也不可为此不义之举。
正在此时,高平忽然出现在城门之上,只听他高声疾呼,将军不可,陛下有旨,要活凌飞,不要死凌飞,凡以暗箭明火伤陛下爱将之人,一律杀无赦。
遵旨,阮青痛快地回应一声,随即却是长弓高抬一箭射出。
高平惊呼道,将军你——。
高力士笑了,像春天里的百合花一样荡漾着灿烂和得意,可这花儿也只绽放了一瞬间,当看见城下兰凌飞安然无恙的驰过东宫出口,而对面凌云台绿瓦上的石惊天滚落坠地时,高力士怒了,他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霎时间挤在了一起,就如同南国六月的天空,看的出来,里面是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阮青,你——。
阮青做了他该做的事,射了他该射的人,无怨无悔,反而有些自豪,他朝着正疾驰向前的“眼中钉”大喊一声,兰凌飞,快去快回,我等你。
话完,他用右拳拍打着左胸口的鳞甲。
兰凌飞听见声音,回望一眼,以同样的方式回敬了阮青。
而后,他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兰凌飞身后之事莫提了,而在他的身前却是突然天象大变,刚才是晴空万里、万里无云,这会儿却蓦地狂风大作、天地昏暗。
全长安城的花朵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和指引,各式各样的五颜六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在半空之中,遮天蔽日,铺天盖地,形成一股飓风似的模样,气势磅礴、浩浩荡荡地朝着南熏殿飞去。沿途有树木被连根拔起,有车马被瞬间掀翻,有楼阁被夷为平地,有亭台转眼化为废墟。
宫外的百姓都格外惊诧的瞪着皇宫这奇景。
宫内的所有人也都愕然不已地仰望这异象。
此时的南熏殿外已经按五行八卦的方位设置了一座法坛,在法坛的正中央位置,昏迷不醒的柳春晓被悬挂绑缚在一堆薪柴之上,旁边是一口黑烟滚滚的油锅。
清虚道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弯刀,不怀好意地走到春晓面前,左右站着两个道士,一个道士双手捧着一个金盆,一个道士手里拿着一道符咒。清虚道人朝着柳春晓狰狞的笑道,小丫头,冤有头、债有主,记住,要你性命的人是武惠妃和林霁月,贫道只是奉命行事,莫怪,莫怪。
话完,他高高举起弯刀,对准柳春晓的心口,正要刺入的时候。突然间,柳春晓睁开了眼睛,那是他这一生都从未见过的眼神,瞬间如同万丈高阳之上喷吐的火焰一般炙热和浓烈,转瞬又好像空谷幽洞窜冒出的一股寒风似的冰冷与刺骨。那眼神中喷射的光芒可以消融万物,那眼神之下发出的声音却可以让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大胆,放肆。何等威严的声音,何等从容的气魄,竟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之口。清虚道人彻底被惊吓到了,他两腿一软,竟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当地,连声哭喊,饶命,饶命。左右两旁的道士不明所以,也都跟着跪在地上求饶。
不远处,那诡异的花海飓风正朝南熏殿袭来,摧城拔寨,势如破竹,金盔银甲的将军、手持刀剑的侍卫,都只能惊恐地望着它一步步的朝前推移和行进,慢慢地蚕食着皇宫的繁华与锦绣,个个都显得无助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