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
今日,顧宗義又來拜訪師父。
夏侯長靈正在前堂與麾下軍官談及有齒族遺民。一屏之隔,在後堂等候的顧宗義不由側耳。
‘不愧是天下第一刑官,顧照之這個酷吏,定留名史冊!’軍官一不知褒貶地道:‘只用了三天,便撬開了狸傑的口!’
‘刑部的說法?’夏侯長靈讀著供書,問道。
‘顧照之說,可信!’軍官二道:‘他曾向百里巷的史博士請教。得知狸傑口中的沃族,史籍有載,最早的記錄是在六百年前的殷阜紀事。那時紫孝尚未成國。殷人有述,沃族乃千年古族,世代隱居哀鳳雪域一處叫’金山’的地方,與世隔絕。而據狸傑所說,數十年前,沃族被仇人逐出金山,流落在外,後人隱姓埋名,散落四方。’
‘供書所言,沃族之間,並無聯繫,狸傑是意外得知玉邪也是沃族後人,所以才投順六方。那沃族的夙敵,是何人?’夏侯長靈問出供書的遺漏。
‘狸傑說,當年從金山逃出的沃族,對仇人身份,向來眾說紛紜,甚至有傳是我們紫孝。所以他也不知仇人是誰,只知族人一直在尋找金山,除去仇人,奪回家園。只是哀鳳山太大了,就算是曾住金山的人,也難找到回路。’方才的軍官二答道。
‘關於沃族,我們還知道什麼?’夏侯長嶺皺眉道。
‘這個嘛......太學的史博士們有言在先,沃族世代隱居,史料匱乏。只知他們有自己的語言,能出巧工,卻又不知是何種技藝。’
‘將軍,既然我們知道玉邪小子如此在意有齒部,是要救同族,此次西征,不妨利用玉邪和狸氏的這層關係,逼他就範!’軍官三道。
軍官紛紛附議:‘是啊,回都路上,有那麼多人劫囚,看來這沃族之間,還挺重情義的。’
‘如此說來,那對祖孫,暫且還殺不得。’
‘對,我們要把他們兩人帶回西疆。’
‘哼!’夏侯長靈嗤道:‘你們太不了解聖上了。我們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堂中一靜。
‘當年的陸......’夏侯長靈一頓:‘當年的陸林,十年前的明王,不都是例子?多大的功勳,多濃的血親,只要涉及背叛,皇帝必除盡而後快。他不會讓狸氏祖孫多苟活一刻!’
思及前事,眾人不寒而栗!
夏侯長靈語氣一轉,冷笑道:‘再說,狸傑已經幫了我們!他的供詞說明,無父無母,來歷不明的玉邪王,不是什麼神子。他有血脈,有親人,有在乎的東西。他,也是凡人!’
後堂的顧宗義聞言心中一動,垂目看上自己白雪般的手背,以及皮膚下流動著的青色,喃喃道:‘血脈...親人......’
軍官告退後,顧宗義走到前堂,與夏侯長靈見面。
‘你的肩膀怎麼了?’夏侯長靈看出他行動中的一絲僵硬:‘發生何事?’
‘與人切磋,皮肉輕傷,不礙事。’顧宗義直直地對上夏侯長靈的眼睛,道:‘大伯回來了!’
‘誰?’多年未聞的稱呼讓夏侯長靈懷疑自己聽錯。
‘我真正的血親啊!’顧宗義望向門外,淡然道。
*
百里巷,聖王殿。
沐雲鳳與一眾博士正擦拭殿中的聖人畫像。一年春,秋兩次的釋奠禮前夕,師者皆要親自打掃聖王殿。
‘太傅,藏書閣除了殷阜紀事,學生實在找不到任何有關沃族的書籍!’一位史博士道:‘你說,聖上的書房中,可會有藏書?’
沐雲鳳怔怔道:‘玉邪是沃族人啊......’
‘太傅,御書房......’博士以為沐雲鳳沒有聽到自己的問題。
沐雲鳳回過神來:‘那裡不會有的。你跟刑部說,沃族歷史,不見經傳。我們如能與狸傑見面,從他口中得知更多關於沃族的事情,例如沃語,增添國學,不失為一幸事!’
‘這個.....學生以為,刑,兵兩部急於立功,恐怕不會輕易答應,讓我們見重犯......’
沐雲鳳沉默半刻,點頭嘆道:‘你說的對。是我多想了,就算他們肯,聖上也未必肯!’
*
七月中旬,刑部核實,有齒族酋-狸傑,背信棄義,率眾叛變,降於玉邪,謀亂九州。
判書上奏,瑞武即日下詔,將其梟首示眾,其孫旁坐,同斬於市。立決。
中市,天樞門的空地被上百名倚天軍包圍,刀戟雪亮,像一堵刃牆。附近的民居街道皆被清空。
空地東西兩座高臺,西面的是刑臺,狸傑和孫女狸萼,形同槁木,戴著足械,跪倒在地。東面的臺上,前面坐著夏侯長靈,府尹鄭合方,後面則是子美,顧宗義等隨從。
眾人等候時辰。
子美小聲對顧宗義埋怨:‘如果不是父皇叫我來陪太尉監斬,我還真想和螢生去擊鞠。顧二哥,你怎麼也來了?這砍頭的事,有何好看?’
‘這次會很精彩。’顧宗義平靜地道。
‘不過手起刀落,有何精彩?這次還要斬一個小孩,血腥殘忍,實在無趣!’
‘不會的。’顧宗義眼眸起霧:‘等會兒,會有人來鬧騰一番!’
‘鬧騰?’子美不明所以地看著顧宗義。
*
鹿都,南市。
與平日一樣,專賣熟食小吃的紅木圍,人來人往,熱熱鬧鬧。
今日無課,南宮化羽帶領弟妹,與易家兄妹出來閒逛。五人正在一小店裡吃豆腐腦。
‘宗義和子燕不來,真是沒有口福!’南宮化羽道。
易無憂點頭:‘沒辦法,子燕哥哥如今是名人,連倚天軍都來請他去擊鞠,還是去他們的軍營!宗義最近一直不在梨雨堂,常往太尉府跑,想必是想趁太尉出征前,陪陪師父吧!’
‘太尉今日監斬。’只見兄長易無待神色一黯:‘宗義隨行,此時該到中市了。聽說,那對祖孫皆被賜死。’
易無憂和南宮化羽面露憐惜。三人今日故意繞過中市,便是不想看到那對童叟被殺的慘狀。
‘那有齒族都已被滅族,剩下一老一幼,有必要趕盡殺絕嗎?’易無憂喃喃道。
易無待長嘆一聲:‘今日之後,他們也算解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