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簡州,便會想起荒漠。
紫孝的西北邊陲,與六方的千樹部為鄰。它,不像千樹那般深林縱橫,是一個缺水的地方;也不如西府其它州府,如富州那般人煙稠密。貧瘠的土地上,卻養育了最淳樸熱情的人民。
首府,位於東南,靠近鹿州,名叫‘大同府’。
大同府數百里外的西北關塞,是高原地帶。招搖教,即在此紮根。
太守郭章(字興文)常年出兵征剿。但招搖教盤踞水源,荒漠作戰,可謂扼喉撫背。府兵屢屢失利,導致西北的五郡落入敵手。五郡,分十縣八十一鄉,相當簡州五分之一。五分之一的地面,紫孝兵民不得進入,讓人痛心焦灼。
因為知道招搖教善蠱惑人心,為防奸細潛入尚未淪陷的郡縣,半年前郭興文在州內施行禁制:-
出入城鎮,鄉野投宿,須表明身份,記錄在冊。
商旅婚喪一切走動,皆需關牒,或鄉老保狀。
杜絕佚遊,浪人不得入城。
*
鹿,簡兩州邊境,某處小農莊。
易無憂,顧宗義,神秀,三人擠在一間尚算乾淨的廂房內,圍著中間火坑,坐著煮酒。
外面的大雨漸漸變成冰雹,劈裡啪啦地打在屋頂上,牆壁似乎在微微震顫。火苗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若非三人皮裘在身,加上識得運氣御冷,不知如何在此度過這一個深秋寒夜。
‘神秀,你可投驛館,不必在這裡受凍。’易無憂不禁道。
他們一路打聽肅毒軍的去向,尾隨而來。出鹿州還算順利,但一進簡州,便從當地人口中聽到簡州的禁制。幸虧他們所在的農莊,屬於兩州邊界,執法不嚴,主人才敢留宿他們。
神秀有刑部文書,還有三千寺的度牒,行走無礙。易無憂和顧宗義臨時私自出行,皆沒證明身份的物件,深入簡州,將寸步難行。
神秀聽到易無憂出於善心的提醒,笑了笑:‘小僧雲遊,風餐水宿,早已習慣。’
‘其實......我們也可以裝作同行僧人。’閉目養神的顧宗義突然睜開眼睛,瞟了一眼神秀:‘只是,智者必須破戒,確是為難......’
顧宗義的意思,是他和易無憂假裝和尚,稱遺失了度牒。只要有度牒的神秀願意附和,應可騙過守城人。
神秀果然面露難色。
易無憂忙打圓場:‘用不著,有孔方兄即可!’
‘錢?’顧宗義眉頭一挑,不覺暗笑。自己竟把本家給忘了?‘嗯,若附近有顧家的商行,我倒是可以去向他們拿一張保狀。’
神秀立道:‘此計可行!’
三人商量一番,決定到下一個城鎮時,神秀先入城,尋找顧家商行,叫來下屬出城與顧宗義相見。顧宗義以赤湖二公子的身份,請當地商行頭領,為兩人寫一份保單。
翌日,三人離開小農莊,在神秀帶領下,沿著附近山脈之陽,找到官道。官道北上,一日路程,便到巨靈關。
巨靈關,乃從鹿州進入簡州的第一個大關。據路人說,半月前肅毒軍曾過關。過了巨靈關,往西走不到百里,即是首府-大同府。
為了趕在日落前到達巨靈關,三人快馬加鞭。越往西走,四周草木漸漸稀薄,露出黃土白石。地勢也趨向陡斜。丘陵深澗,不計其數,百里不見人煙!此時已是小雪時節,冰封之季即將來臨,饒是日頭正旺,仍是寒風砭骨。三位少年策馬童山之巔,幽谷之上,俯瞰深不見底的道道溝壑,迤邐不絕,其間怪石嶙峋。
易無憂和顧宗義,一人來自雪崖疊霜的山城方州,一人來自秀澤翠黛的水鄉古州,皆是土生土長的東府人,首次領略西府的寬曠天地,自是連番驚嘆。
倒是習慣雲遊的神秀不為所動,一心趕路,一馬當先。
三人在夕陽消失之際,終於瞥見巨靈關那並不高大的城樓。
巨靈關,建在平原之上,周圍山嶺長滿白楊樹。幾乎乾涸的汲水,穿城而出。人口不到萬戶,是個不大不小的城鎮。
按照計劃,神秀順利進城。顧宗義和易無憂兩人,則在城外徘徊。
‘這裡有顧家的商行嗎?’易無憂望向不遠處的城門,打發時間地聊著。
顧宗義如實道:‘大同府肯定是有的。這裡嘛,我不知道。’
‘沒有的話......’易無憂瞄了一眼城門守衛:‘我看,我們要賄賂的,是那位大胖腦袋。你看他坐在火爐邊,喝著熱茶,比誰都自在。’
顧宗義盯著那群衣著相同的守衛,失聲笑道:‘你這觀人術,從何學來的?百里巷沒教吧?’
易無憂一愣:‘那麼明顯,還用學嗎?’
‘可依我看,大胖腦袋雖是主事,但那個高個子才是關鍵!’顧宗義頓了頓,道:‘大胖腦袋對盤查,敷衍了事,可常常看向那高個子。’
易無憂又觀察了一會兒,恍道:‘你說的不錯!大胖腦袋不識字!嗯,那禮物要備兩份。嗯,你帶的錢可夠?’
兩人正商量,只見神秀踱步走來,身旁跟著一位藍衫中年男子。
兩人徑直來到顧宗義跟前。神秀對藍衫男子,道:‘周先生,這位便是顧二公子。宗義,這是周先生,鹽行的主事。’
那個被稱為‘周先生’的男子捋鬚,上下打量顧宗義,半日不說話。
顧宗義顯然有些怏怏不悅,眉毛一橫,正要出言,周主事搶白道:‘哈,裝得還挺像的!身上的裘衣倒也值幾個錢!’他濃濃的西府口音,說的極快。
易無憂脫口道:‘宗義,他說什麼啊?’
‘哼!’周主事瞪了易無憂一眼,繼續道:‘顧二公子是我東家的嫡子!東麟侯的親孫!在古州赤湖過著神仙般的生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如果是出行,大同府的掌櫃定知會咱們!還有,二公子的排場,怎麽會如此寒酸,就帶了個.....猴兒?’他的目光從易無憂的身上,晃到顧宗義:‘喂,小白臉,我雖沒有見過少主,但這打秋風的花樣,還是認得的!’
他轉身對神秀合掌道:‘智者善心,也需提防歹人,莫教人騙去為虎作倀,好心做壞事!回見!’
‘唉,周先生,你誤會了,他真的是......’神秀還未說完,周主事已甩袖而去。只見他走到城門,與‘高個子’和‘大胖腦袋’說話,一邊說,還一邊向顧宗義等人指指點點。
‘高個子’和‘大胖腦袋’望向顧宗義三人,連連點頭,眉頭緊皺。
‘小白臉說的是宗義......’只聽懂七八分的易無憂看了四周一眼,納悶道:‘但他哪兒看見猴了?打秋風,又是什麼意思?’
顧宗義本做好被奉承的準備,卻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正哭笑不得,聽到易無憂的自言自語,就事論事地道:‘那個猴,就是你!打秋風是依仗身份,向人謀取不當利益。那位周先生說我帶著一個瘦弱小廝,假裝顧家人,來招搖撞騙。’
‘什麼?’明白過來的易無憂突然高聲:‘我怎麼就像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