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來見過我,表示你仍承認以前的身分!’
‘我見你,焉知不是以敵軍來使的身份?’
夏侯長靈乾癟的臉一皺,似乎聽到不可思議之事:‘你.我.為.敵?’
朱厭,正是五傑之一的‘野鶴’顧映雪,十年前失蹤的‘天驕府’。他聽出夏侯長靈的暗示,不自在地道:‘你鎮守西陲這些年,都看到了,為了六方盟,你的人,我可沒少殺。’
夏侯長靈一哂:‘殺人的不是你,是玉邪的凶將-朱厭。而被殺的人??’頓了頓,道:‘也不是我的人。’
顧映雪盯著夏侯長靈,沈默不語。有些話題,是大忌,不能冒然談及。上天彷彿知道他的意思,風聲驟急,紫電一閃,把兩人的臉照得煞白,片刻後,響雷震耳!
大雨將至。
‘你找我,所為何事?’顧映雪耳朵一顫,知道夏侯長靈身後的草叢有人,決定速速談回正事。
‘我和玉邪,單獨相會。你安排,絕密!’夏侯長靈不拖泥帶水。
‘真是巧!’顧映雪提聲道:‘初人也要見你。後日卯時,就在此地。’
夏侯長靈沒料到如此回應,沈吟片刻:‘他為何要見我?’
‘他說,不懂就問,想問問你,攻打墨池的真正目的。’
夏侯長靈左手不由按上腰間靖海刀,心中驚訝,口中卻稱道:‘不愧六方之主!’
他們所處的山丘,十分隱蔽,正處於墨池與紫孝大軍中間,方便雙方安全見面。夏侯長靈並無異議,見顧映雪準備離去,即道:‘大郎,且慢。’話音剛落,一位弱冠少年從他身後,踱步而出。身材頎長,唇紅粉白,風流俊俏。
若非目光過於犀利,倒與年少的自己有幾分相像,顧映雪留意到,心下不覺黯然。
‘不認得了?’少年朝顧映雪,俾倪道。
顧映雪愣了愣,少頃認出少年:‘手下敗將!’
‘再戰?!’少年被一激,並指成掌。
夏侯長靈橫身兩人之間,淡淡道:‘爾等皆寄居赤湖的黎人,大業未竟,相煎何急?’
場中劍拔弩張的兩人,聞言臉色皆變。
‘難怪那日,你會出現在公主的寢殿......’關於少年的身份,顧映雪已猜出七八分:‘身手不錯!確實可以當阿韶的護衛。’
少年聽到對方直呼子夜公主的閨名,心頭一陣燥熱,口中卻冷冷道:‘若真心愛護公主,你就不該回來!’
此話,宛若重錘!想起思憶成狂,畫地為牢的妻子,顧映雪胸口彷彿中了一記,隱隱作痛。
少年見狀,俊目半垂,嘴角含笑:‘在赤湖顧家,我的名字是顧瑾,顧宗義,明面是你的侄子。但論真實輩份,我是你的小功服親,昆弟之孫。’說著,拱手作揖。
‘從孫,見過從祖王父!’
行禮後,又昂首,覷著顧映雪:‘正是因為從祖王父當年的隱逸,我元氏王途多違,無人可繼。從孫只得勉強,承先人之志,成為琉璃元氏第三十二代大君,號令天下黎族子民!也就是,你的主公!’
顧映雪此刻方完全明白少年的身分。腦海閃過昔日情景:一個五六歲的稚子,在鶴亭島的舊宅中,愛不釋手地翻動自己收藏的刀劍,常常如此便是一日。天真無邪的童子,數年不見,已化作眼前,心事重重的少年。
顧映雪的思緒,如頭頂雲團,湧起翻落,半截面具後,精光閃爍。他凝視少年半日,似乎作了某種決定,遽然下跪,拜道:‘參見大君!’
‘哈哈.....’顧宗義少有地大笑。俯首身前的人,十年前的一走,奪去自己原本平凡的人生;十年後的一跪,那失去的平凡,注定永不復返!想到這裡,一股麻痺從腳底湧出,穿透四肢百骸。不知是喜,是悲,顧宗義的眼眶,竟濕潤了!
夏侯長靈以為少年終於得償所願,心下一笑,暗道:‘少年血氣,果然更適合逐鹿!’
*
開春的第一場暴雨,醞釀了一日,終在黃昏時,洶湧而來!
夜雨滂沱,三騎奔馳,在晦冥的大地上,激起三道波痕,轉眼間,消失在陰森的高城之下。
墨池的巷陌,此刻已成澤國。街上空蕩盪的,路邊酒肆卻傳出琵琶,鼓點,情歌。
屋簷下的燈光散發著溫暖的光暈,誘惑著冒雨行走的人。馬蹄,敲在碎石道上,踢踏踢踏響。來到地處偏僻的小酒館前,忽然打住。門上的牛皮燈籠,飄搖不定,光線明滅。窄小的店面實在冷清,連避雨的人也沒一個。店家正要打烊,卻見三匹馬,停在門前。
‘來三碗溫的葡萄酒!’一人一邊下馬,一邊朝店裡喊。
聽到熟人的聲音,店家裂嘴一笑,連忙上前,為三位客人牽馬:‘唷,是朱厭將軍!這樣的天,你還在外面啊,快,進去歇息歇息!’
三位客人,正是顧映雪,顧宗義和易無憂。正是因為夏侯長靈的牽線,顧宗義,易無憂得以依靠顧映雪‘朱厭’的身分,進入墨池,尋找南宮化羽。
易無憂以為朱厭是紫策軍蟄伏在墨池的暗探,並不知曉他複雜的身分。趕了一夜的路,此刻坐到厚厚的毛毯上,喝著熱酒,心中驚訝連連:除了淋了一身的雨,就如此輕易地進入了敵城內部?
她好奇地打量四周,只覺如在夢中。
墨池城內,街道縱橫交錯,房屋重疊。石路石房,牆上簷下,不時出現用寶石砌成的樹狀圖形,十分好看。四周種滿芳草香木,掩蓋街邊水溝的氣味。這家小酒店的店家,是個短髮婆婆,頭髮是紅色的,眼睛藍色,身上穿著熏了香的衣服,有一股淡淡的木頭味。
老婆婆拿出瓦甕木勺,舀出三碗散著橘香的紅葡萄酒。
易無憂嚐了一口,酸甜微辣,辛香滑順,讚不絕口:‘宗義,比槐花釀好喝?’
顧宗義模棱兩可地嗯了聲,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坐在對面,直接用勺子喝酒的朱厭。
‘你.....’易無憂早已感覺到同伴對眼前的暗探,有一股莫名敵意,心中嘀咕:‘這位壯士幫我們,宗義卻一直在瞪人家?’
一甕酒喝完,朱厭作勢離開:‘這裡的主人,是我的朋友,懂幾句紫孝話。明日一早,他會帶你們去找刑秋。找到朋友,刑秋會安排你們出城。’
‘那個刑秋,不是人販子嗎?他會幫我們?’易無憂問道。
朱厭愣了愣,笑道:‘她不是一般的人販子,會幫你們的。告辭。’說完,又用洛語吩咐了店家幾句,折身再次投入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