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當年武德帝討伐琉璃國,也就是如今的黎州,致使琉璃國百姓逃離戰亂,不少投靠海盜。有海盜相助的黎人,屢屢企圖復辟。他們結合陸上的叛軍,以及海寇,遙相應和,甚囂塵上。
武德重兵窮力,數載不克,駕崩之前,更是下了‘萬世屠黎令’。
他的胞弟-廉康帝即位。素來仁和的弟弟,也因黎人至死頑抗,無奈執行‘屠黎令’。
兩代帝君,戮力經年,才使東海黎亂的熱潮沈寂下去。
郝若簾,是貫穿這一場東海戰事的主將之一。他以此發跡,滅敵無數,最後依靠功績,成為三公之一。解甲歸家,如日中天的他,卻感悟殺戮深重,所謂戰功彪炳,不過是追逐一個民族,將其屠殺乾淨!倒在他刀下,縱有惡貫滿盈的惡徒海盜,但更多的,是無辜百姓。
半生征戰贏回來的印綬,他只覺刺眼!最後不堪良心負荷,以罹患眼疾為由,隱身避世。
他幽居福鹿山,與沐雲鳳偶遇,私交多年,潛移默化,竟漸漸被後者陶染,黃髮之年,決定再次入世。
他還是回到東海,那個縈繞心頭一輩子的地方。
他知道,黎人為躲避屠殺,幸運的得以隱姓埋名,更多卻淪為海盜或奴隸,活在火熱水深當中。他決定尋找落難黎人,為他們謀一處安生之所。他首先去的,正是屍神島-傳聞中的‘蓬萊仙島’。
鮮為人知的是,那其實是一個惡名昭彰,連海盜都害怕的海盜營窟。
郝若簾曾與屍神島的人交手,深諳他們的行蹤詭祕,狡詐毒辣,曾因用弩箭射傷一名首領而遭到連續半年的轟烈報復。怒水軍死傷無數,每次還無一例外地看著他們逃之夭夭。以至於,自己離開後的怒水軍,彷彿吃一塹長一智,幾乎對屍神島不聞不問。
可世上更少的人知道,那裡沒有神仙,也並非全是海盜,還有一群可憐人。汲汲求生於紫孝屠刀,和海寇衡軛之間的一群黎族後裔!
對於只想活下去的黎人,深藏濃霧的海島,初時是桃源般的所在,可惜最後卻淪為地獄!
有了去屍神島的念頭,郝若簾通過對東海的了解,輾轉找到,並明欺暗騙地上了鬼船。潛伏島上的時日,又猶得天助般,結識了楚婆。此時的楚婆,為探得‘困籠’出口,拖著跛足走過島上每一寸土地,意外找到一處無人知曉的天洞海灘。於是兩人,一拍即合。
藉由楚婆的幫助,郝若簾成為往屍神島送奴隸的人販子之一,並與她暗中設計,解救那些不甘永世為盜的黎族孑遺。
此計的障礙有二,一是要從外面找來船隻,二是要在海霧中找到屍神島。
兩人分頭行事。
楚婆在屍神島多年,知道劫持鬼船,或者一個能駕船出入屍神島的九珠鮫人,太過冒險,於是決定求助島上一種海鳥。紅眼鶻鴒,喜愛高懸,無論離開多遠,海上風暴多大,都會回到島上的巢穴。嘗試多次後,她終於得到一隻剛產下幼鳥的母鶻。她交給郝若簾,讓他從外面帶船來時,跟隨焦急回巢哺養的海鳥,闖出霧域,找到屍神島。
而郝若簾則負責在外,四處蒐集船隻。他無意得知,黑岩嶼的‘海蛇’在屍神島上被殺,於是遠赴外海,找黑岩嶼的海盜借船,並慫恿他們與自己同往屍神島,為首領報仇。就在此時,忘年之交沐雲鳳上門了,還帶來河海幫的船隊!
月圓之夜,屍神島附近的大霧會因起風,變得稀薄。在此前夕,郝若簾集合河海幫,黑岩嶼的兩邊人馬,一同出海,尋找屍神島。
一登島,黑岩嶼的海盜迫不及待地瘋狂洗劫,恰巧島上正在內鬥,不費吹灰之力,便登堂入室!
沐雲鳳一下船,便帶著狐狸七郎,去找易無憂。
郝若簾與河海幫,則趁亂接走數百黎人。這些黎人按照楚婆的吩咐,每到月圓時便到秘密之地,等候郝若簾和他的船。
計畫,正如郝若簾和楚婆所想那般展開。唯一意外,便是易無憂的出現,以及楚婆的慘死。所幸,最終結果,沒有改變。也許冥冥之中,天理昭昭。隨著那些黎人的乘船離開,屍神島一夜之間,連失兩大首領,群龍無首,又遭‘黑吃黑’的血腥廝殺,正如它的一座座堡壘在火舌吞噬中漸漸瓦解,覆滅在望!
說完事情經過,郝若簾從船舷旁拿出一個鳥籠。裡面撲騰著一隻灰羽黃臉,黑嘴紅眼的鷹隼。他伸手入籠,解開縛緊鷹爪的繩子,繼而打開籠門。
幾聲拍翅聲,鷹隼翕忽沖天!
易無憂一愣,那不正是她為楚婆抓的那隻海鳥?
東海圓月之下,嘹亮的鳥鳴,劃過澄淨夜空!
被困多日的紅眼鶻鴒,展翅翱翔,數轉之後,飛向屍神島的嶙峋懸崖,瞬間消逝......
‘回程,我們有信鴿帶路,就不勞煩你了。回去吧!’郝若簾仰天長嘯:‘回去和你的孩兒團圓吧!’
一句無心的話,易無憂卻身心皆顫!眼前出現小院子,燒火棒,凌霄花,漆衣,羹湯......她再次熱淚奪眶,此生最後一次將目光移向屍神島,念道:‘楚婆,你和他團圓了嗎?’
*
東海海峽,一艘漁船迎風破浪,正從黎州駛往古州。
易無憂坐在船頭,伸著懶腰,曬太陽,不時饒有興趣地看向那隱隱泛紅的海水。看到腳邊的七郎突然站起時,她正在撥弄頭巾。她順著七郎的目光,也望向身後。
‘到了羅明城,讓二叔給你綁好看的。’沐雲鳳走來,手中有一隻小竹笛,而非那根老煙桿。隨之而來的,還有那股淡淡的草藥味。
‘挺好的,謝謝。’易無憂已恢復往日的書生打扮,不戴冠,只用頭包巾幘,遮住短髮。方才在艙內整理頭髮,卻不得要領,路過的沐雲鳳於是代勞。
她打量一眼沐雲鳳的裝扮:‘不採藥,不扮作郎中了?’
沐雲鳳一愣,繼而莞爾:‘嗯,不需要了。’
易無憂想起,沐雲鳳曾說這是他的一個秘密,便沒有追問。她已發現,無論是太學太傅,還是江湖郎中,沐雲鳳全身上下皆是謎團。例如,他為何能與郝若簾平輩相交,為何能調動河海幫的船隊,吃心上人曾説他是‘人鼀’,‘血一滴,勝百草’,是何意思?還有,他為何會出現在屍神島?怎麼看,他都只需將自己的下落告知不易宮的家人,不必親身涉險......
她偷偷瞧了瞧沐雲鳳,自從在百里巷相認,心中某種隱晦的萌動,本因睽違多時,冷淡許多,在屍神島重見的一刻,驀然復生,還隱隱有蔓延之勢。她按捺思緒,只覺一如對方諸多的秘密,細究下去,只會自尋煩惱。‘陳英他們,還有郝老,怎麼不見了?’
‘童子們,有家可歸的歸家,無家可歸的加入了河海幫。郝老得河海幫所贈的數艘海船,已帶那些黎人,往東海海國,找尋落腳之地。’
‘大家從此安好,太好了。’易無憂唏噓片刻,爬下船頭,鄭重道:‘我還沒謝過郝老,太傅,還有河海幫的英雄們的搭救之恩。’說著,作一長揖。
沐雲鳳伸手擋住:‘那晚若沒有我們,你也一樣可以脫身,你不必道謝。’
易無憂一怔。
‘漕幫的船離開時,遇上一艘掛著屍神島旗幟的船艦。那時,你已經.....’當時郝若簾放走那隻帶路的紅眼鶻鴒,不知引起什麼傷心之事,她忽的哭暈。沐雲鳳想了想措辭:‘下去休息了。我們以為是敵人攔路,正要硬拼,不想陳英露出一塊魚形符,對方便放我們離去。事後,陳英說,那是你給他的令符,是屍神道信物。我們才知,你本是想讓他們登上那艘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