譙樓上的眾人嚇得三魂掉了兩魄！他們認出那個人頭正是古州太守，曾謀（字忍之）。他本應在羅明城的太守府，與幕僚飲宴過年節。他的頭顱，卻出現此地？！

這時，另外一名少年摘下披風頭蓋，露出星眸雪膚，以及一股難以掩蓋的閻羅氣息！他徑直走到欄杆旁，舉起火把，朝海面喊了聲：‘師兄！新禧吉祥！’

漆黑中傳來迴響：‘師弟，新年好！’

答話的是‘快意刀’司馬安仁。只見他鎧甲明亮，昂立一艘蒙衝之上，身後是一眾披甲執兵的赳赳大漢，與哨樓上的顧宗義，或者說元宗義，相視一笑。

元宗義身旁的書僮-小六，此時揮動短匕，身姿曼妙，使出世人少見的‘大風刀法’。絢麗刀風中，慘叫迭起，幾名府兵逐個被絞碎！

隨著城關水閘緩緩升起，羅明城城牆上的白鹿紫旗，被一一砍下，換上海母藍旗。

*

穿過羅明城的臨海關防，司馬安仁帶來的水軍，沿著官渠，繞城而過，趕往西郊，經過寬闊的鹿水，停泊在西南方較為狹窄的洛水上。主帥的蒙衝，以及親兵船隻，則早與大軍分道揚鑣，駛向歌舞昇平的內城。

‘鯨鯢，犀人都死了？’元宗義與司馬安仁並肩船頭，望著岸邊絡繹不絕的社火人潮，只覺方才血洗太守府和關防海衛的情景，彷彿是一場夢。

司馬安仁忿忿道：‘是！’

‘就憑黑岩嶼，那幾個師妾國海賊？’

‘細節不得而知。畢螯到時，島上拼殺已完，生者不多，房屋焚盡。幸虧後面的浮島軍營，未受牽連。畢螯已按照計畫，集合統領那邊的人，出發了。’

‘好。’元宗義語氣釋懷，眸光卻一黯：‘屍神島自此......一去不復返。’

‘可那一萬東海鮫人，完好無損，也算不幸之幸！只可惜鯨鯢犀人這些族人，沒能親睹大君回歸。’

‘也許他已再見心念之人，了無遺憾......’

‘什麼？’司馬安仁聽得模糊，問道。

‘沒什麼。’元宗義把惱人的念頭打散。

‘你要的船和人，我帶來了。’司馬安仁此刻面露擔憂：‘師弟，如今情勢變幻莫測。古州，既然曾忍之和他的人已除，留給顧家揭竿便可。你該跟我回黎州，那邊都是我們的人，早是囊中之物。’

‘瑞武不顧廷諍，大赦服散的人，並為他們解毒。’元宗義嘴角微揚：‘天恩浩蕩，我這個‘始作俑者’，怎好推卻？師兄不必擔憂。就當作，我去接師父師姐回來一聚，想想都令人欣喜！’

他們寄予厚望的‘神兵’-逍遙散，遇上贈藥推恩策，威力立減！兩人仍未收到瑞武赦免製毒販毒之人的消息。單是如此，司馬安仁已然抑鬱不已，可觀師弟言行，不見一絲氣餒，自愧不如之餘，只覺一股燥熱從腳底湧起，習慣握刀的雙手開始發癢：‘我和師父，華兒，確實多年未見了。’

‘上次我在鹿都，得師父指教。可惜使出來的梅四式，難敵海嘯刀。如今，師兄想必已將那幾招，融入快意刀中。重聚之日，師兄不妨與師父演練。’

司馬安仁笑道：‘是啊，師父常說，收徒，只求一敗。我也迫不及待，再與他老人家切磋.....’

兩人‘閒話家常’，蒙衝漸漸停靠一處碼頭。碼頭上，垂手而立一隻十分氣派的儀仗。兩人到來，鼓樂齊鳴。

司馬安仁怔了怔，看著師弟一邊下船，一邊脫下披風，露出一身猩紅描金的緙絲長袍，然後跨上岸邊的一匹皎皎白駒。書僮小六不知何時，也換了一身乾淨的大紅衣裳，跟著過去，站在白馬旁邊，牽起用玉石點綴的韁繩。

司馬安仁哈哈大笑：‘難怪要我親自來一趟，原來是要請我吃喜酒！呵呵，師弟這是成親途中，跑去造了個反？’

元宗義策馬徐行，聞言莞爾一笑，顧盼生輝，見者銷魂！

*

儀仗回到赤湖，司馬安仁只覺放眼光芒：岸邊紅梅已半開，枝椏上掛了萬千燈籠，圍繞一圈，把裡裡外外照如白晝。湖面水火交映，波光瀲灩，八卦島上的朱甍碧瓦，熠熠生輝。

元宗義騎著白馬，登上畫舫，提韁到船頭。身後一輛十來人抬著的，垂掛八角琉璃燈，戲嬰繡圖彩緞的步輦，隨之臃腫地上了船。

畫舫駛入顧氏主宅。

宅內棧橋上，也站滿了打扮喜慶的人。為首的，竟是一臉激動的顧映月。

‘顧亨，參見大君。’他迎上去，跪地一拜。‘恭賀大君。’

元宗義下船下馬，微微躬身，雙手扶起顧映月：‘家主安全回歸，才是可喜可賀。’他頓了頓，帶著一絲猶疑道：‘公主她.....’

‘正在舊日寢室安歇。’顧映月心頭微顫，卻若無其事地回答。

元宗義點頭：‘好。至於素儀.....’

‘為大業，萬死不辭。大君為舍妹，已盡力維護。顧氏一族，銘感永世！’

元宗義安慰般握了握顧映月的手，收斂心情，轉身走到巨大步輦旁，伸手牽出一襲珠圍翠繞，花團錦簇的嫁衣-是比往日更為耀眼奪目的高玲瓏。

少女嬌小，但雲髻峨峨，瓊英交錯，華服層層，曳地而行，幸得腰間一抹青色，勒出柳腰，裝飾方不顯累贅，反襯出她婀娜多姿。

兩人十指相扣，在眾多讚羨的目光中，一起踱步，走向大堂。

在東鱗侯顧太公的見證下，兩人拜天地成婚。其中禮俗，與紫孝通行的，略有出入。

拜堂之後，新娘被送入新房，新郎與賓客敬酒。只是，今晚的婚宴，雖也是窮奢極慾的珍饈瓊漿，卻並無外人-十足一場家宴。身為長嫂的易太安坐在角落，穿著已逐漸簡化的喪服，注視丰神俊美的新郎，只停留半會兒，便向翁姑告退。

飲了數杯，元宗義也起身離席，無人敢留。

看到主子走往的方向，小六愣了愣：‘走錯了，新房在那邊。’

‘你守在這裡。’元宗義撇下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一處白梅掩映的清幽院子。

守在外室的阿曼瞥見元宗義，剛要行禮，後者已走過她身旁，撥開珠簾，步進內室。

阿曼呆立片刻，走出門口，關上房門。

‘映月要我們連夜趕路，原來是這個緣故。’從銅鏡窺見一身婚服的少年向自己走來，本在整理一隻翠翹芍藥花鈿的婦人，停下手，眼角淚痣隨之一顫：‘我若知道，會走更快些！’

元宗義細細打量婦人，確認她氣色無礙，心中舒了口氣，道：‘那些藥，都吃了？’

‘呵呵，我就知道是你送的。’子夜轉身，螓首一彎：‘這些年，辛苦你了，總為我找來各種‘仙藥’，解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