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重奉果然查到徐中年生存过的线索,他率军一路追踪过去,虽然杀徐中年心坚但是他并没有变得痴狂,当所有人认为他们可以追上徐中年的时候,黎重奉隐隐约约觉察到一丝不一样的危险,这份觉察似乎并不清晰,他的心头布上了一层迷雾,他现在无法穿过这层层迷雾看清远处的路,这是作为一名决策者都会遇到的情况,于是他下令休军。就在休军命令传到各路先锋军的时候,诸路将军纷纷前来探查情况,黎重奉知道是时候将众将聚到一处商议商议了。
众将齐聚打仗之内。
桓恪率先开口道:“将军,末将认为此时应该大举进兵不应该休军,我们后备粮草充足而且徐中年就在眼前杀了他我们就可以立即转战汉都,事不宜迟,刻不容缓。”
众将纷纷附和,黎重奉笑道:“此地山林环纡,岚障交错,我军军需充足,兵力强盛,他军仅存残兵败将,多挣扎几日岂不如蜉蝣稍延余息?诸位作何心急。”
翰兑道:“将军,末将不明白,为何在这等关头休军?”
黎重奉道:“休军,一者将养士气,二者施行下一步战策。”
众将目瞪如牛,精光闪烁,他们听到黎重奉这样说精神百倍,聚精会神盯着黎重奉,黎重奉缓缓地说道:“不知你们可曾有这样的疑惑?”黎重奉故意卖了个关子。
众将无人搭话,黎重奉道:“你们何人收到了虎图将军的消息?”
众将默然,黎重奉接着道:“我怀疑虎图及其将士已经遇险。”
众将哗然,黎重奉平静地盯着众将道:“大家安静。”众将知道每当黎重奉不苟言笑很平和地望着自己的时候那一定是黎重奉胸有怒火的时候,不过他们也知道黎重奉是一个很善于克制自己的人,所以他们平时也很少看到黎重奉大怒。
众将安静下来,黎重奉喜欢倾听众将探讨军情,哪怕会提出一些不可理喻的问题他也喜欢,但唯独不喜欢听众将讲废话,众将也知道黎重奉的这层性格所以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黎重奉为他们分析军情。
黎重奉见众将安静下来,喧闹着的大帐顿时寂静无声,黎重奉道:“虎图、白景祥二人做为打破汉都阻障的先头军攻城拔寨无往不利,可是为何屡屡被徐中年钻了空子奇袭我军?”
一位将军道:“是不是徐中年甩开了虎图将军?”
另有一位将军道:“难道是白景祥有问题?他暗中与汉都人谋合杀害了虎图将军?”
旁边一位将军道:“虎图将军可是率领五万南越战士,就算暗中谋合,末将也不认为徐中年现在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轻易消灭我军战士。”
又有一位将军道:“那为何虎图将军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众将看向黎重奉,黎重奉道:“本将军认为虎图将军遇险之事十之八九,徐中年诡计多端虎图自然不是对手。我认为依托白景祥能够帮助我们攻克徐中年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不过至于白景祥是否有假我们也只是姑妄言之。”
有一将军道:“不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虎图将军也绝非等闲之士。”
黎重奉道:“虎图将军之事总有水落石出之日,而眼下本将军还感到一丝不安,所以告知与众防患于未然。”
众将点头等待黎重奉给他们解释。
黎重奉道:“我们根据线索追逐徐中年有一段时日了,本将军突然发觉我们好像不是在追着徐中年走更像是我们正在循着徐中年留下的线索一步一步走入到他希望我们走入的地方。”
有将军道:“将军是不是因为我们根据线索追踪的时日太多而产生了错觉,所以将我们的追踪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徐中年的诱引?”
又有将军道:“将军多谋善断,于战事总可以条分缕析,统筹兼顾,将军一定不会有这样的错觉,若是将军有这样的错觉那麽就说明其中必有诡诈。”
黎重奉之才众将士有目共睹,任他博冠古今,博闻强识,文韬武略他终究也只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有错觉,是人就会有疏漏,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只是众将士尚且不敢言明。
有将军又道:“末将到认为按图索骥也没有我们想得那般复杂,反而说明徐中年逃之匆匆,难以抵挡我军。”
有将军附和道:“真有可能是我们多虑了。”
黎重奉喜欢他的将士思考哪怕说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黎重奉道:“本将军为何会认为有种走向陷阱的错觉呢?一者对于被追者应该费尽心思销毁自己存在过的线索,为何徐中年却线索连连。二者当线索成为常态时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要么我们走入了被追者有意让我们走的路子上去了,然后落入了被追者故意设好的埋伏中;要么我们在众多线索中迷失了自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然后落入到了被追者对我们施加的攻心术中。三者这真的有可能是本将军多虑了。”
将士们对战场有一份狂热,但黎重奉则在狂热中保持着一份对战场的敬畏与深沉。战场风云变幻莫测稍有不慎就会堕入万劫不复之深渊,尤其是对一位号令百万大军的将军而言战争的意义更是不同凡响,所以在黎重奉眼里有可能军之败则国败,军之亡则国亡,他的每一份深思熟虑都直接影响着整个战局的变化。他选择让自己的思维更加深沉,心中少一丝狂热与热血他的军队才会如朝马向阳奔腾的更加持久。
众将军对于黎重奉的分析也觉得很有道理,奈何他们没有天生慧眼看不穿徐中年的把戏,所以他们的思维没办法给他们的将军太多的帮助,于是沉默就是他们给黎重奉提供的最好的帮助了。
黎重奉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遥知率先开口道:“将军,如若这真的是徐中年故意为之,那前方的陷阱又会是怎样的呢?”
雷隽道:“徐中年难道此时真的还有这么大的能耐给我们这么多人马造陷阱吗?毕竟这可不是一般兵力可以做到的。”
樊没道:“雷将军说的不无道理,想要设伏打我们这么多路人马肯定不是区区残兵败将可以做到的。”
黎重奉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认为自己真的有可能是自己多虑了,但是他始终认为徐中年不是简单人物,而且他也对徐中年留下的话耿耿于怀,他黎重奉真的会找不到他徐中年吗?一个人迟疑不决时一定会做出最不理想的决断,黎重奉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所以他坚决休军,他还对众将吩咐道:“要严加防范,对于周边环境地势一定要派兵勘察,不可有一丝马虎。”
同样身为大将军的徐中年此时却格外轻松,在他的局势中黎重奉一定会按照他的设想走,结果一定会是他想看到。于是辞别归故之意又再次充斥这他的心间,他找到关则宁。
关则宁问道:“徐将军一生戎马远离家乡久矣不知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徐中年道:“回圣上,末将老家再无一人。”
关则宁道:“将军一生心血献给汉都实在可敬,但朕还是希望将军晚年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少有所养老有所依。”
徐中年道:“臣死一抔黄尘,有伴无伴都已无不可。”
关则宁道:“月是故乡明,将军是时候回家看看了。”
徐中年道:“末将本欲将生命奉献给汉都至死罢休,奈何战伤多发心力憔悴实在愧对汉都。”
关则宁道:“徐将军用心良苦朕很欣慰,只是人不可一世为战,总有卸甲归田的时候,将军何必自责。”
徐中年行君臣之礼道:“臣谢过圣上。”徐中年心想:“这样的仗一生打一次就够了,何况我徐某从未打过这种仗不计伤亡诱敌歼灭,不顾性命与刽子手无异,如此辞官回乡颐养天年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吧。”
此间白月升天,点点星辰为伴,滚滚江水顺堤而下,水声绵息,月光之下,鳞光闪闪,虽非世之绝景可让人有一种临境心舒之感,大江阔水足以让人心胸开阔,了悟浩渺天地独有的空旷与神秘。逢此间举手投足颇亦有一番气冲云霄谁与争锋的气势,就算是小人物仿佛也觉得自己是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关则宁双手背后,凝神望着江面,任凭江风吹拂自己已知天命的躯壳,浑身纹丝不动,袖带飘扬,衣袂翩跹,一个安静的灵魂藏在深处的安静无畏寂静沧流带来的孤寂、萧索。关则宁一身才华直到今日才得以施展他很满足但也很遗憾。满足的是他修养很好,遗憾的是年迈的沧桑不会因为他的心力旺盛而消失在他的脸上。在此时他宏图大展,盛世伟业即将开辟的时候不再年轻犹如流水声不断入耳提醒着他。
关则宁凝聚内力于袖间,运力拂袖一挥几丈外的江面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内力轰起一道十几丈高的水幕,一声雷吟响彻江面水花四溅凉爽宜人,这样的内力修为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高手,关则宁长出一口气接着一声长叹尽显老者的无奈,没有任何人能胜得过这江水更不用说可以胜过这天地。
徐中年换下战甲穿了一身朴素的便装骑着一匹马带着包袱来到玉江江边,这是关则宁要求他来的,他看到关则宁于是走过去道:“圣上,臣这就去了。”
关则宁忽然道:“将军,你可知江湖人与我们不如仕途的人有何区别吗?国家有难为何总是我们身赴战场吗?”
徐中年道:“臣在江湖上走动的日子屈指可数,所以对于江湖风情臣未知。”
关则宁道:“因为他们太清高,不肯入浊世只肯在自己一方天地中独活,他们心中有家但是心中无国,可是不入世如何治世,这就是朕的答案。但是江湖也不乏侠者,不过朕更尊敬将军。”
徐中年道:“将军,生也战场,死也战场,悲歌书壮气,凯歌庆平生。”徐中年当然也希望如此,奈何世事多变数难以了却平生之志。
关则宁点点头道:“朕自登上皇位以来就一直南征,立志夺回我们的失地,只是这还不够,我们还要打过去夺下南越的海湾扼住他们的喉咙让南越彻底臣服于汉都。可惜朕年纪大了纵有一身武功也斗不过天地人事变化,人活不了百岁,活不了千岁,但是惟治世之思想可永传千古。”在白天还是意气风发的人身处夜幕时心中竟也隐藏了太多的无奈。
徐中年道:“圣上鸿图大志臣敬佩之至。”
关则宁道:“剑盖南国血满池,悠悠江水恨吾心。残年更胜风华貌,敢将吾血立乾坤。”
徐中年心想:“我走都要走了还会怕皇上起什麽疑心吗?”于是道:“金刀大马开天下,战功无情君念情。脱去戎装江湖上,不见当年凯旋人。”
关则宁道:“江湖再迎凯旋人,将军以后做回江湖人要好好生活。”
徐中年道:“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了。”
关则宁道:“将军能明白这一点朕就很欣赏你了,你去吧。”
徐中年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实际上是位比自己年纪还大的老者,他牵上马向远处走去。这条江渐渐离他远去,因为千嶂山独特地理走势他要一直向北行才会有出口。他曾经守护在这片山河,现在换来的是他被这片山河守护。这里曾是他难以割舍的地方,在这里埋藏着他的岁月他与曾经的部下一一告别,他嘱托他们不要送自己。“铁血”在这一刻化为灰烬随风飘散,落在烟波江面,落在峰头林间,落在黄沙战场,一瞬间所有的情感蜂拥而至让徐中年自己都有些应接不暇,徐中年告诉自己要坚毅,他怎么会是被情感吞噬的人,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性情中人何患无情?江面很静,思绪翻涌,夜伴清冷至,自是独语时。
当他走出很远时,后面一匹快马追来,徐中年回头看去竟是童昱,童昱骑马来到徐中年身边道:“将军。”
徐中年“咦”了一声道:“你这是来为我送行?”
童昱“嘿嘿”一笑道:“将军。”
徐中年打断他道:“不能再称为将军了。”
童昱道:“一日为将终身为将。”
徐中年摇摇头道:“你来做什麽?”
童昱道:“徐大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徐中年道:“没想到我刚离开军营说话就不好用了。”
童昱道:“将军哪里话。”
徐中年道:“哦,那童将军此行要去哪里?”
童昱道:“与将军同路。”
徐中年道:“我不是交代过不让你们送行吗?”
童昱道:“将军如何看出我是送行来的?”
徐中年将头扭过不再说话。
童昱道:“将军去哪儿我童某人就去哪儿?”
徐中年疑惑道:“你小子放着好好的大将军不做正经事儿不干,在本将军面前胡闹什麽?”
童昱道:“什麽是正经事儿?战场杀敌,保卫江山?”说着瞧了瞧自己的断臂虽然面含微笑,但是如此笑颜就像站在悲伤后面的强颜欢笑,更像是一种无法怨恨的苦笑无尽的痛苦与难过。
徐中年也有些心痛,于是安慰道:“做为我徐中年的兵折条胳膊算什麽能拿得动枪照样杀敌,我送你回去。”
童昱道:“我是偷跑出来的也就是逃兵了按律够杀头的了。”
徐中年道:“就算你偷跑出来这大半夜的应该也无人知晓。”
童昱道:“我连将军都保不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我童某自问没有这份勇气所以宁做逃兵也不愿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