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真正经历过基层政务的官吏,肯定不会如此无知。
是的,无知。
曹昂的起点太高了。
刚进入军队,便是统率两百士卒的曲军候。
此时虽然兼任蛇丘县令的职位,基本上也很少管县中具体的事务,大多数时间都在军营。
有错么?
当然没错。
乱世中,军事为先。
时间不充裕的情况下,当然要紧着刀枪来。
可曹昂不通政务,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亭长闻言,面色有些纠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咳。”
一旁的羊衜轻咳一声,接过话头,“子脩,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子脩以为,这些山贼是从哪儿来的?”
曹昂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难道不是违法作乱之徒,自发聚集在一起?”
“是,但不准确,有些偏颇了。”
羊衜略一思索,解释道:“黑山寨中的大多数山匪,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拖家带口的。其来源,大部分都是本县乡民。很多地方,不仅贫苦乡民会选择上山为寇,就连富庶的豪强也一样。”
“为什么?”
曹昂脱口而出。
但马上,他就明白过来。
还能为什么?
孔夫子早就总结过了:苛政猛于虎!
灵帝时,公然卖官鬻爵。
县令、郡守,乃至于九卿三公,均明码标价。
如年俸二千石的郡守,标价是二千万钱;年俸四百石的县长,标价是四百万钱。
也就是说,官位的价格是官吏年收入的一万倍。
一万倍!
不仅如此,发展到最后,官吏的调迁、晋升或新官上任,都必须支付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官位标价。
剩下的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往下面收刮啊!
中国历朝历代的绝大多数官吏,最拿手永远不是治事,而是巧立名目,收刮民脂民膏。
今天建个淫祠,收个香火钱。明天建个桥梁,再收个建桥费。
办法多的是。
无论如何,最后苦的都是底层百姓。
羊衜苦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沿着前面的话语,继续说道:“而且,很多山贼并不是一直做山贼的。扔掉刀剑,重新拿起锄头,便又是耕农。如此一来,山上的贼匪和山下的农户,便不再泾渭分明,而是互相交织在一起。这就产生一个极为严重的后果,山贼们有了遍布四周的眼线。有任何风吹草动,比如说府君派遣重兵剿匪,山贼们便会一哄而散。种地的种地,逃窜的逃窜。而当官兵离去,这些人便会重新聚拢回来。”
曹昂明白了。
说白了,对于无法忍受苛政的底层百姓而言,这几乎是能自在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聚而为贼,无非自保。
而且,山贼剿之不尽,大概率还有一个羊衜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那就是,有些贼匪有可能就是郡中豪宗豢养的黑手套,专门用来做一些无法放在明面上的事。
这种情况下,贼匪怎么可能消失呢?
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如此一来,便无法强攻了。”
好在,既然知道粮食就在山上,那曹昂也就不再着急。
无论幕后之人想要把粮食运到哪里,总是要下山的。
等着便是。
羊衜微微颔首,
“此言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