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湾区奥克兰市，Zeitgeist Gallery（时代精神画廊），上午10：46。
画廊宽敞而通透的内部空间，不禁使鲁迪有种眩晕感。
这间坐落在旧金山街角的历史悠久的著名画廊，里面的环境就像个精装修的摄影棚，抬头望去，没有一片阻隔视线的天花板，可以把建筑顶端的管道和钢筋水泥结构尽收眼底。
一丝自然光从展厅上方的长窗涌入，又被吊灯和展板上的灯光柔和地打散在每一处，使展出照片上的‘每日英雄’们在顶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夺目。
展厅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加州名流文青，三三两两站在各幅作品前品味讨论。
正对大厅入口的中央展台下方，一块黑色的矩形基石的一角泼上一抹飞溅的白色漆，右侧用整齐的字体表着“Zeitgeist Gallery”八个大字的艺术化设计，形成了这个画廊独特的标志。
“'Zeitgeist'，ja.”
鲁迪的眼神扫过上面的每个字母，他用流利的德语念出了画廊的名字“时代精神”，掩盖着心头的紧张。
“Es ist eher wie meiiger Kurzschluss（更像是我在精神错乱）。”
“你会说德语？”身旁的维多利亚讶异地问道。
“啊...是的，小时候学的。”鲁迪的表情顿时有些黯然，“我的...呃...我的祖父母们不会说英语，他们都来自德国，当初反对纳粹来到美国...所以爸从小带我去学习德语，但我已经差不多有十年没见过他们了，学了也没什么用处。”
“哦。”
“我不太想聊这些。”
鲁迪仍旧注视着时代画廊的牌匾，眼中隐约透出一丝落寞的愁绪，过去的记忆开始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维多利亚，鲁迪，”就在这时，威尔斯校长热情洋溢的声音拉回了鲁迪的注意力。只见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吟吟地说，“准备好踏入艺术界大门了吗，你们两个？”
“嗯，我还...”鲁迪小声说着，挠了挠头。
“哈，还在适应？”维多利亚斜眼瞥了他一眼，随即眼神晃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又停住了，低头清了清嗓子。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轻轻呼出，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勉强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
“我的意思是，适应需要时间...你知道的...”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就...放松点，我们会成为这里的焦点的。”
鲁迪看着她不自然的表情，他知道她刚把口头禅给强行收了回去。
接着，她得意洋洋地转向威尔斯校长：
“很高兴能得到这次机会！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刚才那一瞬间的嫌恶神色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兴奋雀跃的样子。鲁迪看得出她在努力掩饰方才的不快，但自己心底还是本能地感到一丝难堪和厌恶。
“维多利亚，别急，慢慢来。”威尔斯校长继续爽朗地笑着，“记住，这是你们共同的舞台。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知道了，知道了。”
还没等校长说完，维多利亚就挥手打断威尔斯，兴奋地左顾右盼起来，自顾自地快步走进画廊，迫不及待地向里面的艺术鉴赏家和名流们介绍起自己来，她甚至四处找工作人员询问自己的照片放在了哪个区域，完全进入了名媛孔雀开屏的状态。
这让鲁迪更加紧张，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太多表情，心脏却在紧张地狂跳着。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抚上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落寞的情绪。
“别这么拘谨，这可是你的大日子。”
似乎是察觉到他在发愣，威尔斯校长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鲁迪，你也去多跟这里的名人聊聊，向他们介绍下自己，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这里的人会提高你的知名度的。”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感觉好奇怪，就像是个...小孩子在装大人一样。”鲁迪蹙眉道，吐出心底紧张下压抑着的不快。
“鲁迪，你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事实上，你的作品已经让你成为一个受同辈们尊敬的名人了，”威尔斯校长鼓励道，“放轻松点，这只是个开始。”
“你知道吗，你得拿出你想成为的那种摄影师的气质来，hell，我小时候就梦想着管理一个大学校，所以从小我就开始管东管西，哈，你可以问问我那些可怜的同学们...”
鲁迪勉强点了点头，还是难掩心中的不自在。
“
·好吧...我会试着...
·（沉默不语）
·我不喜欢这里的气氛...
·万一他们讨厌我的作品呢？...
”
“鲁迪，别再胡思乱想了，往好处想想，至少这里的自助餐还不错，如果活动在食物上削减开支的话，那绝对是场失败的活动。”威尔斯校长笑着说道。
“哈，是啊...确实很不错。”鲁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还是难掩紧张。
见鲁迪还在对着里面发愣，威尔斯校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怎样，我要先去替你们提前品尝一下那些鱼子酱和香槟了。你知道的，我不能一直陪着你，当然，如果你和维多利亚想聊天的话，随时欢迎来找我。”
“好...我会尽力融入的。”他敷衍地对威尔斯点点头，校长走上楼梯去吃自助餐了，鲁迪心中却仍充满不安。
......
（时代画廊内，可互动物品与内心独白）
①右手边画廊展厅的墙上，有着这样一段话，为参观者们介绍着这场展出的性质和内容：
“什么才是英雄？
时代精神画廊很荣幸能够参加2013年‘每日英雄’全国比赛，这是一场为我们时代涌现出的未来摄影之星们举办的展览。
获奖者由全国顶尖艺术学校和项目的资深教师评选产生，他们的作品展现了他们富有想象力的拍摄角度，也表现出他们对那些‘每日英雄’们内心世界的深刻理解。这些日常英雄或许永远不会因未被看见的善行——为社区和更广泛的世界做出贡献——而上新闻(或真人秀)。
欣赏这里的每一位年轻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与关注这些不为人知的日常英雄们同样重要...”
（互动时的内心独白：“...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某位‘年轻艺术家’和他的作品恰好就是同一个人呢？那一定‘海儿’尴尬吧...”）
②这段话的右边列出了大赛的获奖者，Rudolf Keller和Victoria Chase两人的名字就列在第一竖行的第五和第六位。
（好吧，我在上面，这是好事...只是感觉有些不自在...）
③入口处的门右边有一个接待处，放着几本艺术书籍。
《时代画廊：绘画的历史》
（“我...不太记得这个画廊，也许是因为我很少来奥克兰市吧。”）
《教会区笔画-加布里埃尔·莫纳雷斯》
（“啊，老米顺区的街头艺术，市内阳光最灿烂的地方...好怀念。”）
大理石接待台后面的画廊女接待员。
（“所以，她在这里的工作就是和每个人问好吗？”）
靠近交谈，女接待员对他说道：
“早上好！你一定是鲁多弗·凯勒，恭喜你的“每日英雄”照片入选！这次展览绝对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有了您的参与之后。”
（“谢谢你，女士，呃...也祝你今天愉快。”鲁迪窘迫地回道。）
走到她身后，有一个捐款箱。
“赞助与捐赠
献出艺术之礼！
捐赠将直接惠及社区艺术项目
感谢你的慷慨解囊
时代画廊”
（“你好，现代艺术的乞丐一面。”）
④在房间的另一边，有两把红皮革面的矮凳和一张玻璃桌子，矮凳上有一份报纸，桌上放着几分内容各不相同的传单和海报。
——《金门报》：
“‘我把艺术留在了旧金山’
丹尼·李报道
没错，我出生在BART（旧金山湾区地铁）上，这是一个又长又精彩的故事，我就不再赘述了（再赘述这个需要喝点小酒——敬母亲！）。
这也许能解释为何我对旧金山湾区以及其中的艺术家和异端分子如此着迷。
虽然中产阶级化猖獗，但是艺术家和发明家们仍在社会经济压力下蓬勃发展着——这是他们的生命。诸如时代画廊的‘每日英雄’展和米尔科维奇时尚展览之类的活动吸引了多样化的群体，并将那些赞助商们夸夸其谈的东西付诸实践。（下页续）”
（“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
——停止摧毁我们的生活！
还要有多少商户和居民要被奢华咖啡馆和高价主题酒店赶出他们一辈子的居住地？
那些占领城市的高科技巨头们需要被好好教训一下了。
这个周六，加入我们，终结他们的恶行！
会面地点择日宣布
（“多么悲哀...‘革命不上电视’。”）
——学习香巴拉的历史与手工艺，查尔斯·埃里克老师的每周课程，米兰达大街25号，奥克兰市。联系方式：zeniswhen@universal.ex
(zen is when？...when is zen...）
——反乌托邦影史！
《大都会》、《猩球黎明》、《银翼杀手》、《饥饿游戏》以及其他影片，尽在@Mission Gallary，10月16日星期六，20：30，入场费$6.66。
（“酷啊，‘宅男电影推荐清单’，西蒙、安德鲁和卡莉他们会喜欢这种东西的...”）
⑤入口处左手边的洗手间，可以推门走进去。
鲁迪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决定去洗手间洗把脸，也许可以让自己清醒一些。
走进洗手间，干净明亮的灯光立刻照亮了他的视野。里面的洗手台用大理石制成，光滑平整的表面反射出模糊的人影。
鲁迪打开水龙头，凉意浇到手上，他扑了些水在脸上，深呼吸了几口气。
抬头看向镜子，里面的人一头黑发稍微梳理成形，翡翠色瞳孔憔悴又略显迷茫，双眼微微发红，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洗手间的墙上挂着简约又不失优雅的水彩画，水龙头闪着精致的金属光泽，一切都无比干净整洁，充满现代艺术的气息。
（“让人平静的薄荷香...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艺术感。”）
洗完手，鲁迪整了整衣领和发型，深呼吸一口气，准备重新回到宴会现场。
⑥鲁迪往展厅深处走去，来到一个装饰华丽的霓虹灯艺术区域，正站在一组巨大的霓虹灯管组成的造型前专注欣赏。
那些灯管被装饰成了一个抽象的造型，鲁迪皱着眉头打量着。
“这看上去像是某个星座？...不过我猜不出艺术家想要表达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旁传来两个人的低语。一个身着时尚的高大黑人男子正和一个同样穿着别致的女记者站在一起低声交谈。
“我听说马克·杰弗逊本来今天要来的。”男人说。
“他没戏了。”女人耸耸肩，回答道。
“他入狱了，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是啊，艺术界里总有些人走火入魔...”女记者叹了口气。
“我还留着他的一本摄影纪念集呢。”男人接着眉飞色舞地说道。
“你可留好了，这种东西以后肯定会值大钱的。”
就在这时，那个男子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鲁迪，他凑过来热情地招呼：
“你就是鲁多弗·凯勒吗？哦，为你的参赛作品喝彩。我是Iris-In杂志的艺术评论家，我们很乐意将您纳入一篇关于未来摄影潮流引领者的文章。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在本周向您发送详细信息。恭喜你的作品入选！”
鲁迪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热情的男子，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对方已经热情地伸出了手。
“谢谢你，我想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
在应付了记者和鉴赏家的夸赞后，鲁迪终于能找了个理由脱身，来到展厅二楼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在一张歇脚的矮沙发上坐下来喘口气。
他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一系列“每日英雄”摄影作品，这些照片记录了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消防员在火场勇敢施救，医生全心照料病人，父母温柔地抚养孩子...
鲁迪注视着那些照片，心中涌起一丝感慨。他从没想过真的成为什么摄影师，仅仅是年幼无知的自己，也不懂得拒绝姨妈的善意。要不是姨妈当初执意带他去学摄影，打开他的视野，他对未来的规划肯定还会迷茫不定。
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姨妈一定会兴高采烈地陪他一起来到这里，为他“无心插柳”获得的这个奖项感到骄傲。可如今，鲁迪却不得不独自一人回到故乡，内心不免感到些许失落。
于是他掏出手机，延续之前的聊天窗口，给姨妈发了好几条消息：
“姨妈，还好吗？已经一天都没收到你的消息了，一切顺利吗？”
“我回旧金山参加展览了，奥克兰市的‘时代精神画廊’，很酷，但是一想到你不在这里，这地方简直瞬间黯然失色啊~~嘿，如果你忙着的话也没关系，记得回我消息，让我知道你一切安好。”
“想你姨妈，爱你！”
鲁迪盯着聊天界面许久，并没有收到姨妈的任何回复。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回兜里。
“这女人整天一直在忙吗...”鲁迪自言自语道，眼神中的寂寞更甚。
他只感觉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在一群或西装革履或新潮大胆的艺术圈“成功人士”中格格不入。
“该死的，这周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和时空错乱和精神分裂相比，应付眼前的这次展览简直是最不费神的事情了。”
至少要挺过这场展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来，摆脱心头的落寞。
......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扫过墙上的一张照片，上面印着旧金山市场街的景象。
“‘骄傲游行’啊...”鲁迪看清照片内容后，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浅笑，“你不会指望在旧金山画廊里看不见这些的...”
照片里，五颜六色的彩虹旗帜把整条市场街装扮得分外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挥舞着彩旗，脸上洋溢着喜悦。
熟悉的画面再次唤起了鲁迪脑海中的往事。作为本地人，还是孩子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游行，五颜六色的旗帜深深吸引了他年幼的心，让他傻乎乎地跟着拥挤的人群在后面跑了两条街。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他也慢慢理解了这场游行所蕴含的意义。鲁迪注视着照片，内心五味杂陈。
他还记得姨妈也带着他在西雅图参加过一次这样的游行。那天，姨妈手里拿着的，正是那部送给他的相机。那天，她兴高采烈地跟着人群，用相机抓拍着游行现场的种种美丽瞬间。
鲁迪记得，那天，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和自豪的泪花，却也时不时紧握着他的手，无奈地叹气。姨妈大概也看到了游行中一些不和谐的地方，但她更愿意用镜头捕捉那些美好阳光的画面。
想起这一幕，鲁迪疲惫的眼眸中也不禁泛起泪光，他翘起嘴角，隔空对他思念中姨妈的身影会心一笑。
或许他也能够从这个角度，真正去理解她对摄影和生命的热爱吧...
......
鲁迪一个人沿着画廊慢慢走着，时不时会在某幅照片前驻足观赏。他自知自己的“艺术鉴赏力”有限，但他也能从这些日常照片中感受到平凡的美，他喜欢看到这些。
不久，他来到地下展厅，一侧还挂着几张黑白风景照，描绘的是自然与人文并存的场景，一对老夫妇在雪中漫步、一个流浪者坐在街头弹奏吉他...每张照片似乎都在诉说一个动人心弦的故事。
他注意到里面有个高高的展台，上面摆放着三个黑色金属人形雕像，它们摆着诙谐夸张的姿势。
第一个雕像高高抬起了一条腿，另一条腿伸得笔直，仿佛在看不见的线上保持平衡；第二个雕像两腿迈得老大老远，上身却极力前倾，仿佛随时要往前栽去；第三个则单腿蹲跳着向前移动，就像一只灵活的青蛙。
他不禁笑了出来，仔细看了两圈：
“《蠢步子部门》！真有趣...时代画廊加一分。”
鲁迪正笑着欣赏着雕像，忽然听到一旁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哦天哪！请问你是鲁多弗·凯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