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七马,驰至风陵渡口,牵马上了河船。刘裕这趟洛阳之行,打南朝绕了个弯,又在北方的边塞画了个圆。
船行刚过三天,驶到了平津渡,眼看着快到洛阳地面。京口路长,刘寄奴归心似箭,只嫌三门峡里奔腾汹涌的河水还不够湍急。
刘钟向前舱里的刘裕兴奋挥手道:
“大哥,我们到后秦的国境了!”
夕阳西下,暮色沉沉,平津关的渡口镶嵌在邙山里。七人都扶了船栏,远眺雄关,想象着关隘后面的洛阳古城,是万盏华灯初上,万户炊烟袅袅。
虞丘进叹道:
“大丈夫当纵横中土,死葬邙山。邙山,是天下正中间的龙脉。山前两座关口,关口控着两个渡口:
一是刚刚经过的平津关、平津渡;二是眼前的孟津关、孟津渡。武王伐纣,曾在孟津大会八百诸侯。西周立朝,周公旦在邙山后面建城,始有洛阳。
这座三百里邙山,埋着东周八王、东汉五帝、三国四主、西晋五天子。
千古北邙路,黄尘老尽英雄。”
丁午淡淡道:
“老虞丘,你要是登上这座大坟包的山顶,必是眺望不到什么雄伟的宫阙、宽广的园囿,也别想看见什么富丽堂皇的楼阁,高高大大的城郭。
七年前还是八年前来着,后秦从西边攻城,那一仗打了俩月,你的大晋不负众望不出意外,还是败了。秦主姚兴,将洛阳八关的数万百姓,强制迁移到关中。说来也是,洛阳城自从被董卓烧光以后,又遭了不知多少次战火,不差那一次。”
刘裕道:
“我也记得那年。那年,司马道子尚且把持着朝政大权,荒淫无道。后秦趁着大晋的朝野动荡,一举拿下洛阳城。洛阳的失陷,摇晃了淮河、汉水以北的千里晋土,这些地方慢慢也被后秦、南燕收入囊中。”
孙处掏出袖中匕首,削平船栏上一片龟裂的油漆。孙处笑道:
“那年是大晋隆安三年,后秦弘始元年;那一年,我十二岁。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大晋北调的乱军抢光了我家里余粮,我爹娘在寒天里活活饿死。宗族里的大辈,把我买到琅琊为奴,我只值一斗米。
他们的年号有意思啊,什么‘隆安’、‘弘始’,兴隆久安,弘盛始之。这些皇帝老子,美其名曰‘化国为家’,不过是把天下当做自己的私产,把天下人当做圈里的牛羊。
弘吧,隆吧,我的亡父亡母没福分看到年号里美好的盛世寓意,我在琅琊酒舍里衣食不饱、受尽苦楚的时候,也看不到。”
刘钟矮孙处一个头,踮起脚拍了拍他后背。远眺岸边关口,刘钟道:
“大哥,孟津关快到了,让艄公靠岸吗?”
“再走走,等船远离了邙山……刘钟!”
河风忽起,波涛不平,吹得少年一个趔趄,左脚绊右脚,身子就栽进了河里!
众人慌忙脱衣准备下水。可这救人容不得刻舟求剑,十冬腊月,刘钟身穿棉袍,浸了水,水性再好也难在黄河里撑上一时片刻。
后舱闪出一个人影。
众人赶到船尾看时,一名大汉俯身趴在船板上,单手向河心里递过去一只拐杖。那大汉身穿茜草和苏木染就的红衣,圆脸大眼,口字胡须包围着两片厚厚的嘴唇。
不等众人上手帮忙,刘钟像落汤鸡一般,已经被汉子拖了出来。刘裕上前答谢,汉子背着手,脸上只顾着憨笑。
到彦之低声道:
“不太对。黄河乘船,又不走山路,此人也正值壮年,不该拄拐。”
蒯恩乐呵呵向汉子作揖,慢慢绕到汉子身后。回了刘裕身边,蒯恩道:
“这汉子一只手上都是人血。”
“钩镰拐。”刘裕道:
“他的拐杖,头部是个钩镰枪头,平时被木饰面包着。我搞不清机关在哪里,他应该是刚才着急救人,不小心拨开了拐杖里藏着的枪头,这才划出掌心的血痕。”
红衣汉子看众人私语,憨笑道:
“大家见笑了。我不敢带刀剑,旅途上怕被强人看不顺眼,故而拎了这根卜字拐。各位大哥哪里去?”
看不见刘裕眼色,刘钟道:
“恩人,我们跟随大哥到洛阳城去。”
“可巧可巧,我也到洛阳行商。你们在哪儿下船,孟津关渡口吗?不如再乘船片刻,到虎牢关再泊岸。”
刘裕故作不解,“这是为何?”
汉子抱拳道:
“虎牢关还有些里程。刚才听各位临风凭栏,讲议江山——我孤身逆旅,太过寂寞,行李里面酒水吃食剩的太多,再放就坏了。不如一起小酌半杯,坐下唠唠?”
“承蒙壮士救了我弟弟性命,理应鄙人请客,怎么敢让壮士挑费?”
“不妨,不妨!”
引着七人进了后舱,汉子瞅了瞅他的同伴,几个龙精虎猛的大小伙子,不等汉子说话,麻溜摆上了几盘米糕,洗杯子续了烈酒,又厚厚切了几斤腊牛肉,撒上几把生蒜端了来。
汉子道:
“洛阳城,天下的名城古都啊。
且不说太行和秦岭,构成了阻隔中原与关中地图的两道绝壁,就说这洛阳的七山八关:
北线是天险黄河,滚滚浊流,从三门峡激射而出,水流湍急难渡。近水处两个关隘——平津关、孟津关,两座雄关背靠邙山。
西线是函谷关,挺立于崤山之上;崤山又与熊耳山并立,熊耳山下的伊阙关,再与函谷关互为犄角之势。
南线有三关:轘辕关、太谷关、广成关。这三关,坐断箕山、伏牛山,呈品字形排列,是中土洛阳面向南朝最坚固的防线。
东线,是嵩山,五岳正中的嵩山;嵩山又与大伾山相接,大伾山前,堆着一串低矮的土丘。我们已经过了孟津关,等到下一个渡口泊了船,也就到了这片土丘前的虎牢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