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轴子虎威凛凛,韩参军只得唯唯。
说那高朋,也是顶天立地的八尺好汉;傅被调离京城,高朋与他同年入营操练,最相亲爱。
高朋刚进北府时,因他身长八尺,样貌壮伟,凭着那顺眼的形体,当上了司马文行的家兵——不拎刀不拉弓,不出操不点卯,专一伺候征虏将军饮食起居。
他是怎么从将军身边掉到弓兵队里呢?
那天是司马文行派了高朋洗涮衣服。打上水,盆里倒了皂角,揉着揉着,妈的揉出来一件女人的兜兜——
司马文行是狎妓出征的风流儒将,在世时,军帐里断不了女子。
高朋洗这个衣服,却洗出来奇耻大辱!堂堂披甲男儿,伺候伺候将军还则罢了,伺候野鸡?
眼一瞪,盆一摔,挨了二十军棍,就此打出军帐,再也当不成大将的亲信。
弓队里,物以类聚,傅弘之却与他意气相投。几仗打过去,刀头滚过来,两人结为生死弟兄、刎颈之交。
韩延把歪脑筋动到此人身上,傅轴子不得不管;就算不是自己弟兄,大是大非摆到眼巴前,他也容不下挖坑插刀的小人行径。
当夜在西陵郡的老丈人家里摆一桌酒,邀了高朋上门,把轻重提了个醒;傅弘之备说日间韩延之意,又劝高朋携礼过去,干脆说开了道道歉,直接绝了韩延的念想。
正是天底下好到不能再好的弟兄,穿堂过屋,妻子不避。天快热了,傅妻日夜守着纺车,缝了三十来件甲胄里内衬的薄衫,一并交给高朋,让他与队里同袍分发。
这边厢,千恩万义,友人对饮;那边厢,明枪暗箭,罗网悄织。
这天夜里,韩延掀开副将军帐,跪倒在了谯王殿下的脚边。老上司凉了,新上司纵然是老上司的亲弟弟,他毕竟是个空降的上司。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上司一窝狗;狗换了新主,更要卖了小命地舔屁股、摇尾巴——
不是谁都有进步的觉悟,那高朋,洗个兜兜就委屈了?他以为谁都有洗兜兜的门子!让他韩延去,别说洗个兜兜,把个发霉发骚的兜兜清蒸红烧了,他韩延都得边剔牙边叫唤玛卡巴卡。
“谯王殿下,韩延来迟!”
“你是二老黑?谁传你了?”
“卑职是已故征虏将军僚属,近日忙着交接整理营中冗务,一直没来和殿下汇报工作,卑职该死!”
“拉下去,剁了他!”
“殿下!卑职前来求见,是有两桩薄礼相赠……”
“说说看。你的礼若是厚了,本王亲手剁你。”
“这第一桩,是一沓荆州的地契……”
司马文思拔剑出手:
“这叛乱之地,本王要他地契何用?你竟敢耍弄本王?”
“殿下!殿下且慢!这地契,是征虏将军在世时收来的。仲春时节荆州大荒,是卑职和故将军进言:乱世田价贱,低价收上千百亩好地,不管战事输赢,总有打完的一天,这年成也不会总是这样烂。等仗打完了,年成也好了,田价转眼翻个二五八番——管他干戈扰攘,咱们且当个舒舒服服、两不耽误的富贵公侯……”
司马文思改容收剑:
“那个谁,你叫个什么?对,韩延,明天来我帐里点卯。你这小子不错……”
“多谢殿下抬举!”
韩延叩头出血:
“卑职披肝沥胆,一腔碧血丹心,今当指天誓日,从此愿为殿下执鞭坠镫,长侍于马后鞍前。忠臣作肱骨,乱世多风雨,有风有雨是常态,风雨无阻是心态,风雨兼程是状态。攀龙鳞,附凤翼,卑职有幸侍从殿下,全然不惧日后复杂严峻的风险挑战与艰巨繁重的大小任务,卑职誓要为殿下交出一张亮眼明目的成绩单。我一定要坚持奋斗激情,我一定要弘扬献身精神,我一定要……”
恼得司马文思再度拔剑离鞘:
“我一定要去你二大爷。说正事,说人话,第二桩是什么东西!”
“第二桩,是一匹马。”
文思招子放光:
“是我亡兄的那匹‘踏水穿云照’?”
“这个……贵人天行乘龙,地行何必乘马?贵人所乘者,莫过人间绝色。此马非彼马,不日间,定为殿下牵来……”
当夜,征虏营——改弦更张,如今并入谯王营:
当夜营里梆子敲过三声,韩延传弓队队主傅弘之入帐领命。参军交给弘之一封羽书,说是军情当紧,十万火急,命他连夜飞马送入邾城。
傅弘之怀中收好羽书,跃马出营。离营不足半里,营中火光大作,金鼓喧阗;军士高呼呐喊,都喊说有奸细潜出营垒。
弘之当即拨转马头,手提金错宝刀,急急回营剿杀西军细作。催马没有两步,马鞍、马镫的绳扣忽然一起崩开;跌个倒栽葱,这匹识途老马,竟把主人摔落了马背。
正待起身,刀如丛,枪如棘,北府同袍们,团团摁住了傅弘之。弘之犹在惊谔,韩延分开众兵,伸手入他怀中,一把扯出那封羽书;当众撕开信函,书中抬头写:
“敬问荆州桓使君无恙……”
“韩延!我傅弘之天挺英雄,惯用强弓巨弩——今日却折在你这鼠辈的暗箭毒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