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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城网 > 宋武屠龙 > 第二章 喋血洪山

第二章 喋血洪山

兵法云:

“十则倍之,五则围之”。

西军倚仗五倍的优势兵力,两翼列阵如雁翎:

背靠夏口城,军阵沿着坎位与巽位一字排开;单单漏出艮位,设下了三五排的箭塔和拒马桩,严防着对面山坡上的北府骑兵。

正宝马雕弓,万甲向江东。

战车如流水,怒马似游龙。

长刀耸,杀声哄,

千丛旌旗蔽朝日;

闹轰轰,

连天鼓角掀江城。

夏口外围合阵,雁翎阵横斜曲直:

马队齐齐列,悍卒整整排;前遮后拥里,好一派江夏军威——

红罗伞盖,大将登车。

江夏郡守郭铨,桓家第一员亲信爱将;年未二十四,吏禄三千石,文武一把抓。

绛纱袍,黄金带,腰中结紫绶,武冠镶玉蝉:左手托军印,右手按佩剑,这位西军名将,生得燕颔虎须——封侯笑谈可取,志在图画麟阁。

一通鼓响,举目东望。

太阳从洪山溜出个缝来,山头旗色隐约,山后人声马蹄杂乱:

探马探的清楚,昨夜万人的灶火,不过是千把乌合之众的虚张声势。

云蒸霞蔚。

一骑紫马,鞍上青龙锁子甲,敌将徐徐下山。

郭铨玩弄着手中军印,豹头眯了圆眼,静静眺望着远山朝日里的人马;嘴角忽然扬动,回首又朝身后扛纛的偏将笑了两笑:

“这山匪,当日江夏城里,竟让他侥幸逃脱——不想去投了北府。这些流贼草寇的造化,今日到头……你扛纛过去,把大义晓上一晓:他若降,就势牵了紫马回来,省得伤着麒麟;若不降,直接将他捅倒在旗枪之下!”

那偏将身长九尺有余,金刚般壮勇。他单手捉着缰绳,握持了一杆丈二的旗枪;八十斤铁旗枪,迎风旗杆不晃。

二通鼓响,郭铨束了束黄金带子,把军印深揣怀中,紧好了战袍。

雁翎大阵喊打喊战,西军杀心炽烈;那偏将催马冲上洪山,山后的北府士卒也畏缩着越过山头结阵——远观西军军容之盛,初阵的青瓜蛋子们人人胆战心惊。

檀道济驻马军前,立斧停鞭。

坡上,西军偏将也停了马,二马只隔一马头。

偏将立旗勒缰,檀道济亦把月牙斧头横置鞍前;道济的目光不在偏将,却是悠闲向那西军的兵阵望去。展开扣了江夏郡守官印的文书,西军偏将洪声如雷,山野摇动:

“奉江夏郡守宣谕,谕曰:

三王不永,五帝非恒。

自司马氏窃得神器,寰宇颠倒,南北丧乱;

社稷无主,唯有德者居之。

谯国桓氏,拓土攘凶,累叶交辉;

我主灵宝将军,天纵神武,大业草创。

晋室昏悖,积年荼毒黎庶;

灵宝将军发奋于荆州,实为天下请命……

方今夏口城外,两军对圆;

众寡有异,虚实已明——

尔等疲卒败甲,敢效螳螂之斧臂?

天兵当前,受降宜速……”

檀道济青着一张脸,听到“螳螂”二字时,已把宝斧从鞍前轻轻端起;

这位疲卒弱甲的北府螳螂,投降的速度显然慢过斧风的速度。

西军偏将声情并茂,感情充沛,未及把这篇诗朗诵吆喝完了——眼前一道白光,脑壳已然落地。

郭铨低头捏捏印堂,眯眼熟视远方山坡;偏将人头咕噜咕噜地从坡上滚落,西军鼓吏不自觉停了二通鼓声,城外万人大骇。

吱吱呀呀,三辆弓车从洪山上缓缓驰下:傅弘之腰提金错宝刀,登车校弩;王镇恶身背穿风羽箭,御马揽辔。

臧焘手把强弓,稳押副车;车辙印里,五十匹良驹随行:到彦之肩扛斩马大刀打头,小刘钟肋夹九股钢叉殿后。马后岚尘飞扬,一人断臂拖刀,刀头骷髅狰狞;左右步甲三三成群,渐渐铺满山坡,如挟白蚁溃堤之势。

土尘卷起来,盖了半片山。

这些步卒不满百人,个个拔足狂奔,转瞬把弓车拉在身后。

百人队刚当了两日正规军,往岁是刀头舔血的悍匪;此时猛冲猛奔猛打,三人结伴,又互为兄弟子侄,人人带着些亲。

刘裕是翻烂了《六韬》的良将,昨夜部署兵力极为妥当,以三人为一伍,择其精壮为伍长,分散队形,又集中突击方向为一点,直直朝西军侧翼掩杀——

三人一伍,三伍一群,四群急扑敌阵巽位,二十七名步甲分散四面:

区区一百三十三人,长兵短兵互相照应,作倒三角队形冲杀;散兵线里,人与人相隔两丈,群与群相隔六丈,战线竟能铺陈七里之宽!西军兵将远远看去,直如蜂巢坠树,水银泻地;野马尘埃,排山倒海。

西军旗摇枪抖,兵丁战栗。郭铨举目四望,遥观坡上土尘,不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怎么,千人的蟊贼,过了个宿,还能凭空生出万众的分身?”

“军阵稳住!擂鼓!弓弩手预备!”

三通鼓响,断臂元德抡刀入阵,大刀豁开西军的血口。

郭铨怒喝道:

“放箭!”

西军羽箭交施,北府百人,半数未及破阵,已作箭下之鬼;余生之人,血勇冲天,所谓猛士发于卒伍,争先杀奔郭铨的麾盖,誓要替阵亡同袍立下未成之功。

洪山山头,檀道济回马巡视兵将,眼见山下厮杀血腥,一名入营不久的新兵战战栗栗,刀也提不稳当。道济心头大怒:

“当兵吃粮,吃粮当兵。百姓纳着重税养你,太平时,披了战袍只觉轻松;如今见真章了,反而尿了、软了?你是哪营的乙士,把刀握起来!”

“二爷,放小人条活路去吧……我是历阳守将司马休之的家丁,老爷安排我进营的,原说只让盯着刘将军……我是废物,我当不起厮杀……”

檀道济绰了西军亡将的旗枪,凌空一枪朝那兵丁掷去。枪头没挨上他胸脯子,连肩已被刘裕长刀削下。刘寄奴拍马绕阵,提刀大喝道:

“眼前就是夏口,打进夏口城,也就撬开了桓玄的腚眼子。入了城,要米得米,要钱得钱,大块杀耕牛,大秤分金银!人皆有一死,各位想要窝囊着得个几十年的好死,扭头滚蛋,我决不拦着;想要随我杀进城中,吃香喝辣,得个三五年封妻荫子的荣光,我刘裕叫你一声好汉!活着进城,大钱去拿;死在山下,抚恤三倍。他妈的,干不干?妈了个比的,干不干!”

“杀……杀……杀……”

“一群娘们儿,给老子吼出来!”

“杀!”

“杀!”

“杀!”

傅弘之驾驱弓车,已近西军九十大步;王镇恶一声喊,强弓巨弩,百羽齐飞。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口子里,王元德杀成血人,腹背中刀十余处;独臂运转刀柄,只一撩,脱下残破扎甲,甩去累赘。

环顾左右,百人部卒凋零了三分之二,鬼头大刀劈砍愈怒;山坡上,王仲德策马奔来刘裕麾下:

“刘大哥,我兄长的人要死光了,还不入阵!”

“等。”

“还要等?!”

刘裕刀鞘重重拍在王仲德的掩心护甲:

“军中没有什么哥弟,谁也不是谁的人;北府白直,只有一名军主,那便是我!再敢多言一句,拿你脑袋祭旗!”

王敬先闻言拔剑,凛然扫视诸军,兵将们挟怒无语,个个咬牙红眼。

城南忽然杀出二百马军。

向弥满面风尘,眼皮沉重。

赶着这彪骑兵,呼啸着搅进西军阵口;眼见口子冲的大了,郭铨稳坐麾盖,令旗一动,雁翎大阵收缩了两翼,把那北府的马步、弓队团团围起。

索邈领了八百精骑,正在洪山北坡掠阵;隔岸观火,好不悠闲。马军一员副将凑上索邈耳旁,低声道:

“索将军,向弥的二百匹陇马,马上要被包饺子了。还有弓车营的傅弘之,也是咱们北地郡的同乡;您看,那三辆破车,正被西军近身绞杀——刘寄奴主力不动,不能保证弓兵的侧翼,也太危险了。这二人,估摸着撑不了半注香的时间……”

“同乡。”

索邈笑了笑:

“北府里只认军衔品级,不认同乡故旧。同不同乡与我何干,他二人又不归我管!”

“是不是派一二百人下去出出击,多少掩护掩护向、傅二部?”

“好啊。谁提出谁执行,你率部去?”

“……”

向弥麾下二百匹陇马,陇马是西陲良种,马色非红即白:这一番杀,横枪跃马如飞熊,入阵马白跨阵红,红马流血毛色肿——人马浴血,战将摔落马蹄,战马中箭入骨;向弥率部滚鞍步战,渐为敌兵吞没,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傅轴子,你还有箭吗!”

王镇恶弃了长弓,持剑盾冲杀。弘之舞架金错宝刀,错金的刀鞘都已丢在血尘里,无暇理会王镇恶的废话。臧焘双枪如轮,抡开一支射向镇恶后心的冷箭,大喘粗气:

“没箭了!我也没箭了!”

旭日高挂洪山,万甲铁衣炎日中,万夫血洒腥风里。

王仲德望天怒吼:

“刘大哥!”

刘裕扭转兜鍪,眼珠苍白,怔怔注视着洪山北坡的索邈马军。长长太息,双刀出鞘,刘寄奴沉声屏气,牙崩一字:

“杀。”

“杀!”

“杀!”

“杀!”

虎该山上走,龙当入海洋。

千军卷席,万马辟易;乌飞兔走,虎斗龙争。再次撕开西军的大阵,北府残兵一看铁马霜蹄,金鞍之上,双刀挥洒,人人奋勇激励。

刘寄奴大呼跟我上,郭郡守忙叫给我冲:

蒯恩手盾长矛,左突右撞;孙处建平刀快,前斫后斩。丁午金瓜并起,双锤连碎人头;刘钟钢叉猛搠,九齿串捅葫芦。

锈蚀的铁盔罩住两头白发,虞丘进与檀凭之背靠背厮杀正酣。老虞丘远眺洪山骑兵,发一声喊:

“那姓索的是不打着出兵了,老伙计,我们今日注定要交代在这里!”

檀凭之狂笑道:

“百战老卒,死也有个样儿。刘裕在哪里?护好他!到彦之!收拢骑兵!斩马刀开路,往正西坎位冲杀,先剁了郭铨脑袋!”

刘部战损已超十之七八,西军团团绞杀,志在尽灭这些乌合之众;若是在山林谷地狭路相逢,北府早已溃败了。到彦之打一声胡哨,二十余骑闻声并拢,合马朝着西军麾盖冲去;尸山血海里,平地跃起一匹黑马,那黑马筋肉强健,皮毛油亮光滑,雪蹄在赤浪里搅成红色,长鬃扬尘飘动。刘寄奴低着头躲了一支冷箭,提刀从重围杀出,断锁降魔,摧枯拉朽。

刘部四百残兵,已近郭铨麾盖三百大步。西军主将额间涌出豆大的汗粒,亲举大旗,左右指挥舞动。身后弓弩手阵型护卫麾前,郭铨喊三声放,连珠箭射,千枝大羽直奔刘部钉来。

“弩队,射那领头的黑马汉子!”一言未毕,铁鳞黑马之上,刘寄奴双刀团旋,顶着箭雨驰近了一百大步。

乱战里,孙处骑一匹火龙驹——驹子胸颈、尻尾已中了数箭;建平宝刀在手,且战且引;

孙处眼尖,瞅见西军弓阵里伏了一架床子大弩,凿头巨箭,准心已对准了刘裕。

刘寄奴尚在厮杀,全然不觉;人马喧腾,孙处高声呼号,铁马上的汉子也听不进耳。

少年急得目眦尽裂,催马冲上前去,身子趴低在马侧;西军羽箭飞得急,上去八九十步,火龙驹子已成了刺猬,孙处缩身一滚,卸力钻进土尘里,宝刀劈剁,齐根斫下了七八支敌兵小腿。

冒死杀近弩床,大弩的弦筋拉成了满月。孙处连刀砍死车上弩兵,西军一兵撑着末了这口硬气,颤手解开了待发的弦轴。

孙处扑上弓床,挥刀斩断那八尺长短的凿头大箭,弓无箭,便成了空放,大弓崩了!柚木的弓弭一下子拉成豁口,弦垫震飞,崩开的牛筋弦子抽在孙处胸口,千斤的撞击,少年被弹折了三四把肋骨,一口血喷出口鼻,立时倒醉在杀尘之中。

“孙处!”

郭铨令旗又动,不知为何,弓阵忽而后撤。刘裕众将士抢上阵前,救下孙处,隔西军麾盖只余这二百大步。

刘部人人杀红了眼眶,郭铨就在眼前。残兵正待冲锋,西军麾盖左右,悠闲拥上了千名甲骑。

西军这千名披甲骑兵,连排成阵。马匹先踱了十余步,再小跑了十余步;一百五十大步远近,分散阵型,短矛、镖梭齐掷,一轮投掷出手,紧接着猛打马鞭,朝北府残兵疾速冲杀而来。

千骑分张,能裹万众,何况对面是区区的三百蔽卒!

三十步远,西军甲骑以横向侧面之势,驱马包抄北府兵阵,辅以乱箭袭攻:

千骑杀了一遭,郭铨麾后又有千骑杀出——如是者再三。

刘裕部下大溃,已谈不上什么列阵成型了,余生一百七十余人,提破损盾牌,勉能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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