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传言千年之前,长江水中有孽龙为害;北方玄武大帝,携两员神将临凡,拯民水火,屠龙于江岸。
玄武屠龙之后,二将把法身永驻在江夏郡内,镇敕后世恶龙:
北岸夏口、汉阳之间,一山形如灵龟;南岸武昌,一山则势如大蛇。蛇山多大石、滩涂,石山绵延入滩涂,称为“矶”;又因这蛇山之上,曾有凡人羽化登仙,乘黄鹄而飞举——
故而这蛇山,别名黄鹄矶。
西历223年,曹魏征讨东吴,大军向南杀至江陵;吴主孙权,在黄鹄矶上修筑高楼一座,用以瞭望守戍、演武观兵。
百年千年过去,黄鹄喊成了黄鹤,黄鹤楼数次毁于战火,又数次重建;待到一桥飞架南北,长江天堑变为通途,今日安装了两部电梯的黄鹤高楼,早已不是原址之楼。
黄鹤不知何处去。
只有楼前月华白。
这一日,黄鹄矶上,楼内有北府众将饮酒争功:
或大醉,或狂呼,或昏沉,或拔剑击柱,或高吟横槊,或长歌投壶,或倒睡庭下。
楼后有一小轩,轩前几丛梅树,远远隔开晃眼的灯火。叶隙,月影随风摇动,依稀可见长江江湄,满满开着白蘋和红蓼。
树边生了一盆炭火,支起个陶土烧成的、破了口的大铫子。
一老二少,围火席地而坐。
刘寄奴手中耍弄着一柄牛耳刀,小刀绕着一块莲藕飞速旋转:
“老沐,你这是哪儿淘换来的破砂锅?煎药都嫌次,这行吗?”
沐谦絮絮叨叨:
“铫子煨藕汤,神仙也跳墙——只可惜江城五月,莲藕还不到好吃的时候。
这时节的早藕,也太嫌脆,炒两下还凑合,煨汤是真拉了些。藕汤,非得用粉粉糯糯的、丝长味浓的秋藕;挑藕子有道道,必选那金藕皮、黑麻点的才香。
说起来江夏莲藕,尤以黄城和南郡的藕子为最佳……刘钟!个把马日的,你他哥的勺头二脑,排骨早泡够点儿了,赶快搞锅里去!非得等水热了再焯,腥的没法吃!”
小刘钟周身裹纱,王敬先手潮,给他包扎成了五月五的大粽子——昨个蛇山劫营,挨下二十来记大刀片,脖子以下没有好地方了,只有一条腿、一根胳膊勉强利索些。
莫说刘钟性子敦厚,就是开口还句嘴,喉咙势必扯得伤口疼。这刘钟沉默着撇清锅中肉沫,呆坐良久,静静看着排骨汁水由浊转清、由清转奶。
刘裕转眼削净了十来只莲藕,石板上滚刀切成雪块,尽数扔进铫子。
半个时辰过去,铫子里的藕块都软烂了,落梅轩外,一头狗熊姗姗来迟。
大胖子丁午,没战事的三伏天里,全身披挂了甲胄。不言不语近了前,解开手拎的包袱皮,里面赫然是一窝蜂巢;蜂巢大有半尺,刘裕挥刀劈开,巢外一层壳,巢里六边形,巢间甜蜜淋漓,间或仰面躺了几只早已牺牲的工蜂。
刘寄奴使刀尖扎出蜂王,拨拨指头挑开酒葫芦塞,把个蜂王揉碎了灌进烈酒:
“丁壮士辛苦。”
饮一口酒,刘裕熟视丁午,上上下下把胖子瞅了个遍,终于瞅见华点。刘裕忽然大笑道:
“你这个拱子,挺他娘性感。”
丁午努力收缩着那两大片子被马蜂蜇肿的厚唇:
“你刘将军发话了,咱老丁不能不接着。你让咱摸高,咱就摸;你让咱蹦低,咱就跳;你让咱骑马,咱骑最野的;你让咱喝酒,服从性测试,没完没了,没在怕的,咱喝也喝最烈的,喝死算逑。你让咱亲自取点子蜂蜜去?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我他妈——上一位提这种要求的二货,还是淮南的袁术吧?刘将军,我也就是打不过你,再一个就是你平时给的太多了……你让咱捅马蜂窝,真的勇士,那就敢于直面最大的马蜂窝!”
丁午肿着嘴巴,呜哩哇啦一阵白话。刘寄奴憋着坏,使长筷夹出一大坨猪骨,把碗向胖子轻轻递去。丁午接了碗,拿手拈起这块猪骨头,比比骨头,又比比自己肿胀的小嘴,口径不符,终是塞不进去。
再拣了只空碗,夹满一碗的藕块,取蜂蜜埋埋汰汰地倒在碗里。沐谦道:
“你做的是蜜藕?忒不地道,蜜藕哪有放蜜的!一没糯米,二没红枣,三没糖水,四没豆粉勾芡——你这东西给谁吃?”
“舍不得啊。营中那点盐糖,还不够行军时大家伙嚼谷的。我但凡有那谁一半的富贵,用得着这么抠搜?刘钟,那谁走到哪儿了?”
刘钟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