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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城网 > 宋武屠龙 > 第八章 木尺黄须

第八章 木尺黄须

白慎行《念奴娇·武昌怀古》:

“回首江流,

横天雁,

征南逐北无情。

壮岁忽过,

两京远,

山河托付后生。

甲映洪波,

刀拍雪浪,

蹈海斩鲵鲸。

记取年少,

驹隙曾踏秋风。

换却几番马骨,

闻笳耳已钝,

剑重手轻。

麟阁画黯,

尘霜苦,

将军白发星星。

血雨挥洒,

汗青照虚名,

一页孰重?

人间万事皆轻。”

夜挺深,刘寄奴睡不着觉。

今夜三军大酺,营里半数卫士轮岗巡戌,将佐们多饮的醉了。

只有参军王弘平日不嗜酒,此时教刘裕拉出了军帐,两个街溜子到武昌城外无聊夜步。

刘寄奴双刀随身,腰悬酒葫芦,边走边饮。讲文论武,人过积玉桥,桥边花楼鸡档,满楼红袖招。

营中梆子打过了三声,这个点的城外,除了鸡档,近郭的市肆已然是萧条了。更兼武昌连日乱战,老百姓看怕了流血,家家早早闭门。

长夜索寞,唯有江风声。

风声一段笛。

刘寄奴闻笛想媳妇。

寻近了那笛音,见绿松林里燃着几柴篝火,火边坐着个青衫道士。

道士四十上下,黄脸黄胡须,头戴庄子巾,襟怀上擦满了大干鼻涕和五荤油渍,道衫半新不旧,芒鞋漏了一二枚带泥的趾甲。

脚边两个筐,筐上拴了草绳,是做买做卖的意思。两个箩筐,一个筐里卖蔫巴了的荷花,一个筐里卖巴掌大的闻味儿用的南瓜。

筐前平铺一张烂布,布上一个“卜”字。烂布拿把木尺压了。怀前搭了根竹管,道士合目吹竹,怡然旁若无人。

“大晚上吹箫赚吆喝,谁钻林子里买他这点破玩意儿。”

刘裕笑:

“横吹笛子竖吹箫,吹箫,该得是积玉楼里的姐姐专业些。”

小王弘卸了冠冕,光膀子脱却宽袍大袖,衣服搭在乍肩上,满抱了沁凉夜风,搔搔胳肢窝,道:

“将军,这不是笛子,是尺八。”

刘裕两根手指捏疼了王弘肩窝:

“我说是箫。”

“诶呦……箫,箫。”

“王弘,墙是什么颜色的?”

“白的。白的?”

“你再想想?”

“卧槽卧槽,松手松手!刘将军,你说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

“欸,对喽,这才有点北府丘八的作风。”

刘寄奴操架了一动,王弘嗷嗷了半晌,那道士尺八清越,仍是自顾自把弄长竹。刘裕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子,弯腰轻轻搁在烂布上,转身正与王弘回营,道人开口道:

“贫道稽首。”

刘裕扬了扬手,并不理会。

“居士留步!”

道人捡起银块,以足尖挑地而起,飘然上前。刘裕警觉,急绕到篝火对面,手按短刀。

“居士……”

道人搓手顿脚,一双小眼睛打望着刘裕腰间酒壶:

“荆州饥荒,酒是不易得的硬通货。银子还您,壶中玉液可否让贫道咂摸个半口一口……”

刘裕手不离刀,眼色一动,王弘解了酒壶,缓缓递给道人。

那道人一把抢过葫芦,猛拧塞子,仰脖只管尽兴咕咚。半口一口是诈骗,三口两口就干掉了满壶。

王弘大笑道:

“我琅琊王氏,世奉五斗米道。我听闻修道之人,绝情断欲,尤忌饮酒。酒为发物,乖错阴阳四时,扰乱五行之气,使太和逆行。道友,照你这修行的路数,真不知几时能脱去世俗!”

道人抹去满脸酒渍,哈哈大笑道:

“贫道修人间道,学道家,不学道教。饮酒无妨,酗酒不该,酒这东西,说罢确不是好东西——酿酒损废五谷,凡人酗酒,损伤元阳,酒后或狂乱高坠,或乱性忘情,或结怨失志——贫道宽于律己,严于律人,这天下的情天酒海,恨不能以一人而鲸吞,以一人渡了那千秋万世的醉鬼癫汉!酒乎!酒乎!无量天尊!无量寿福!”

刘裕拎起那根压布的木尺,尺子有胳膊长,四棱方形,雷击木所制,驱邪役鬼,乃是一柄六道天蓬尺。刘寄奴看看木尺,看看道人,想起出门在外,有四怕:

一怕和尚,二怕道士,三怕女人,四怕小孩儿。

“王弘,把银子还给道长吧,取回葫芦,我们回营。”

那道人摆开王弘的手,仰脖又把酒壶倒了两倒,再倒不出几滴残酒。道人咂着嘴巴,不情不愿还回葫芦:

“白喝酒白拿钱,居士来扶贫了。贫道也不贫,贫道道衫底下缠有白银万贯,贫道心中富有山海,富比王侯。这位居士,贫道用不着扶贫,贫道送你一卦,且把酒钱抵了?”

刘寄奴拣取一朵晚荷,出短刀斫下荷花的残瓣,把个花心扔进嘴里嚼了。舌尖清冽,唇齿如洗,刘裕道:

“拿你朵花,两不相欠。”

道人鼓腮吹向篝火,林间树头,一阵南风忽起,明明柴薪将尽,火光蓦然窜高三尺。借火之明,道人熟视刘寄奴,轻拈胡子尖,道人道:

“好,好面相,无量寿喜!这位居士,你日角丰隆,虎眉凤目,命宫红光闪耀,建业就在今年!欸?轸、翼、鹑尾大凶?居士,你不该在荆州盘桓啊……去哪里呢,去……房、心、卯、火大吉,发于斗牛分野,兴于宋!贫道术法不精,居士可否报上生辰,我再细看……”

“打住打住!”

刘裕目光如炬:

“江湖乍见,莫入江湖俗套。我身上只余那块散碎银子,再多也没有了,不必另废唇舌。道长,你这一套一套的我也听不懂,母猪穿肚兜一般,闲话少叙了。道长,我的命不在别人嘴里,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

“无量天尊!”

道士大笑:

“六十四卦第一卦,乾卦开篇便只一句话:天行健。贫道不该絮言了,天道有常,天道又无恒——居士,千万保重,今后或许贵不可言……”

江头霹雳,云青忽雨。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来,刘裕、王弘尚未走远,道人雨中大呼:

“居士无伞,贫道观云断雨,这片过云雨必不长久。不如林中小歇片刻,如何!”

行人已去,脚步迟缓间,旋又回转。

雨势虽不急,林间潮湿,篝火却反常的旺大。落雨声,燃柴声,雨中松果落地声,一时窸窣。

刘裕膝前横刀,口衔嫩草茎:

“道长,去城里吧,我请你城中同饮。”

道人呵呵一笑:

“空林听松子,如此良夜,如此风雨;当时没有酒,按下酒瘾便罢了。去了城中,就是再提起酒杯,也没了这个意味。居士,我没有酒,你们没有伞——如果没有伞,索性忽略雨。”

王弘闻言正色,披衣而起:

“敢问道长仙姓仙乡?”

“俗姓王,爹娘给了个名字,好久不用了,以前我叫王叔治;如今道号黄须子,吴郡钱塘县,抱朴观出家。”

王弘道:

“抱朴观?抱朴观不是被司马元显一把火烧光了!”

“居士说的是。”

“今年开春,朝廷下令,把会稽郡、吴郡等七十二郡的农奴编入乐属,强逼五十万奴隶西行入伍,与荆州军阵前搏杀争长。”

“世家大族损失了五十万的农奴,转而向佃户课以重租;农奴本来是吃不饱饭,这下干脆涂炭在战火里,连性命都保不住。”

“七十二郡民怨沸腾,我师父眼见东南大乱,连同郡中三十六家道观,诣阙上书,怒陈时政之敝。”

“司马元显带兵亲赴钱塘,在县中大会各观的仙长,说要给道士们一个说法。”

“谁承想,师父竟被诱杀。司马又围山纵火,钱塘三十六观、一千七百余名清净道士,就这样窝窝囊囊地尽死于元显毒手!”

“我和师弟正好下山义诊赈荒,侥幸逃脱虎口。”

“得了师父死讯,我窜入山泽挣命,师弟却东渡钱塘江,孤身入会稽。”

“说起师弟,师弟道心异禀,是师父最喜欢的得意门生,师门若是不遭不幸,师弟本可以做个开宗立派的张道陵——”

“我们分别时,师弟平日稚拙的眼睛里渗满了血红。师弟说,去他妈的大晋天下,去他妈的清净无为;师弟扯碎道袍,踩烂道冠,师弟说,师父的恩仇不能不报,五十万蝼蚁的恩仇也不能不报。师弟说,会稽郡海边的大山里还有五百师兄弟,他要召集天下道门,他要去做张角。”

刘裕手捉双刀,嘴边冷笑道:

“张角啊,你说张角我可就不困了……”

黄须子轻轻摩挲着手中六道木尺:

“真武大帝的神像是泥捏的,人心却是肉长的。这世道,人心坏了,道心也就坏了。”

王弘叹道:

“遭逢如此变故,道长不如入山吧。弟子家中尚有二顷山田,称不上洞天福地,总是没有世俗打扰。情愿敬送道长个安神立命的所在,入山去炼丹采药、汲泉煮石吧——这俗世洪流,不该污了道长的身子。”

黄须子急急摆手:

“心领居士善意了。这五斗米从两汉相传至今,各个山头的说法是纷纷纭纭:

有的道观旨在清心寡欲,摒除一切尘缘——修内丹,斩三尸,绝荤腥,渡世劫,白日飞升;

有的道观则研习符箓,代代授箓弘道——入尘世,祛奸邪,明道心,知得失,隐于市井。

居士,贫道常听人讲:

三教九流。

释、道不能容于儒家,儒、道不能容于释门;而道者,三教可以兼容,甚至门内之争、派系之别,也可以在百年消磨之内挫锐解纷、和光同尘。

我学道,学道家,并非学道教。扒开这邋遢道袍细究细究,贫道强算个火居道人。道人能避开道教,却避不开道家——

算卦看相,贫道不过是哄人开心、赚几个铜子果腹;符箓、双丹、乃至诸多玄玄幻幻的东西,贫道实是看不了大明白的——更何谈朝发北海、暮宿苍梧,更何必火中取栗、调和龙虎?

但觉春来秋往,人世沧桑,所能托寄之物,不是富贵,不是肉身,终归一口或清或浊的肺腑之气罢了。

你说人间脏,人间也有干净。若不来一趟人世,怎知人世疾苦?若不亲自踹两脚生活,怎么弄懂拥有和失去?

师父去钱塘赴宴前和我说,他快兵解了。我问师父,什么是兵解?师父说,兵解就是被人砍。师父还说,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牛鼻子老道就是执拗,能坚持着该坚持的东西去死,被人砍也无所谓。

兵解吗,师父虽被人砍了,我却觉得师父得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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