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旬过去了,整个大宁府平平安安,没再发生恶性事件。
安陵世渊担心夫人和女儿的安危,这几日寸步不离侯府。侯府的保卫力量自然也层层加码。大宁府、大宁军营的日常文书,暂时都送到侯府中处理。临时的事务,各长官也是遣人到侯府请示安陵世渊决断。
而都城那边,消息极少。仅风传行刺王上的人,在全城宵禁大搜捕的过程中,从南城逃离了。而后再无其它消息传来。
又是一旬过去,大宁府逐渐安定下来。安陵雪早已吵着要出府透透气。无奈之下,安陵世渊叮嘱安陵雪带足侍卫才允许她出门。安陵世渊,也酝酿着这几日解除警戒,回归正常事务状态。
今日,安陵雪又是早早出府了。安陵世渊处理完日常文书,陪着坐在轮椅上的侯夫人,在花园茂盛的葡萄藤架下,悠闲散步着。伊明弘今天来侯府请示了一些琐碎事,此时也在旁边陪着说话。
本就不烈的阳光,从葡萄藤叶间洒了下来,增添了慵懒气息。迎着微风,众人都是满脸轻松惬意。
只可惜这美好的光景没能维持多久。侯府正门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如同涟漪一般,逐渐向府内飘荡过来。
一名侍卫急匆匆跑进花园,赶到安陵世渊面前,急急说道:“侯爷,都城来人传旨了。他们不待传唤,就要硬闯进来。”
安陵世渊还未答话,就看见花园门口,一个太监,在一名作将军打扮之人陪同下,在一众兵士拥卫之下,大踏步走进花园。自己侯府的侍卫们,被兵士大力推搡,倒退着也进入了花园。
侍卫与兵士之间,嘴上呼喝,手上有推搡动作。刀未出鞘,长矛还竖立着,局势尚未太过紧张。
那名太监看见安陵世渊后,高举右手拿着的黄帛,公鸭般的嗓音传遍四下:“王上谕旨到!武安侯安陵世渊接旨!”
安陵世渊细看了太监两眼,然后伸手在侯夫人肩膀上轻拍了几下,示意侯夫人无需动作。整理了一下衣摆,安陵世渊携伊明弘,走上前几步,单膝下跪,低头拱手道:“臣安陵世渊,拜见天使。”
梁殷国,非北方珑璃等大帝国,称王而非称皇。因而谕旨传达,谕旨礼仪都有所不同。
宣旨太监姓李。李太监见安陵世渊已下跪等候,遂展开黄帛,高声读道:“王上谕令:武安侯安陵世渊,身涉行刺王上谋逆大案。窝藏包庇刺客不成,又接应刺客逃亡敌国。疑里通外国,行谋逆大罪。如此大逆不道,罪不容诛。然孤念尔有大功于梁殷,年老一时糊涂酿成大祸。祸不及家人,孤不忍尔家小受此牵连。诏令如下:褫夺安陵世渊武安侯爵位,降为子爵,爵位由其女安陵雪沿袭;收回封赏之封地;免去大宁都督府大将军一职;赐鸩酒一杯。钦此!”
李太监的话语声一停,整个花园悚然一静。侯府内的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宣旨太监。谋逆?可笑,这个词,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武安侯头上。整个大宁府,所有百姓都清楚安陵世渊,为了守护这梁殷的西南三镇,带领着军民付出了多大心血。几十年前的征战不休,还历历在目。直到浴凤关的落成,才堪堪为百姓们带来休养生息的时光。而刚刚安定这么几年,现在王上却说武安侯谋逆。这在整个侯府人心里,不啻为最拙劣的笑话。而再如何不愿相信,看着院中李太监持在手中的黄帛,看着周围凶神恶煞般的兵士,侯府众人也只能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现实。
安陵世渊维持着跪迎的姿势,愣在了当场。就算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王上的谕旨上,写的会是如此荒唐内容。
伊明弘是院中最清醒镇定的人。在李太监宣完谕旨后,电光火石间,他就想通了一系列事情。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不合理的事情,串成一起,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初步轮廓。
此时的伊明弘跪在安陵世渊身侧,他赶紧向安陵世渊耳边轻声道:“前段时间的诸多怪事,都是针对侯爷你的阴谋。那批武人这么高调,就是要把大宁的事情宣扬传到都城去。”
紧接着,伊明弘继续说道:“不经三司审查,就判边军大将谋逆大罪,绝非常理。属下有个大胆的推论,王上应该是薨了。而这道旨意,最根本的推动原因是四个字:功高震主!”
听到如此话语,安陵世渊脑中如同亟雷闪过,轰鸣不已。待镇定下来略一思索,心中已对军师的推断信了七八分。一想通关键节点,安陵世渊恢复了上位者的气势。他抬头,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宣旨李太监,口中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天使,王上可是薨了?”
李太监被武安侯如此一问,心头狂跳,暗想如此隐秘的事情,武安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但想到出宫前,大王子的郑重交代,他深吸一口气,色厉内荏地喊道:“大胆。乱议王上,此乃死罪。武安侯,你还不速速接旨。”
安陵世渊从李太监的话语中,理解通王上确实是薨了。一时间,苦涩的笑容攀爬上他饱含风霜、略有皱纹的脸。王上薨了,这谕旨只会对自己更加不利。如果自己是因为谋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被王上下诏,总还有上诉抗辩,洗清冤屈的机会。而如果自己是因为“功高震主”这个缘由,那自己就绝对难逃一死。这诏命,是王上弥留之际,想给继任者铺平道路而下的,亦或者是继任者初登王位,想掌控国家局势而下的,都已经不重要了。自己已无路可退。若要求生,仅剩最后一个办法——举起反旗。安陵世渊脑中思绪万千,一时间举棋不定。
李太监可不等安陵世渊反应,话音一落,马上挥手让一旁端着酒盘的小内侍上前几步。酒盘上,赫然是一酒壶一酒杯。众人看着那酒壶酒杯外侧雕龙画凤的图案,心想必是名贵之物,转头一想里面装的乃是毒酒,众人心头又是心悸不已。
小内侍这几步,立刻牵动院中局势。侯府侍卫纷纷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而做为回应,都城兵士立即拔刀在手,长矛平端,箭上弓弦。一时间,场中剑拔弩张。
李太监话语中含着颤音,急急道:“武安侯,你要抗旨吗?”
安陵世渊叹息一声,正要回话。后面忽然传来侍女大喊:“不好了!侯夫人晕过去了。”
安陵世渊一听这话,赶紧站起身来,转首说道;“快。送夫人回屋。”
“慢着。武安侯你还没接旨。谁都不许走。”李太监慌得声音都变了调。
而回应李太监的,则是侯府侍卫拔刀的锵啷声。院中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安陵世渊,回首看向因受惊吓,而昏厥过去的夫人。只见她脸颊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亟需郎中看治。安陵世渊心急如焚。而李太监领着兵士寸步不让,甚至步步紧逼。
安陵世渊又想到一旦自己举起叛旗,等于坐实了自己里通外国,行谋逆之事的罪名。那自己在大宁几十年建立的声望,必将毁于一旦。而大宁军民,必将重遭战火。自己辛苦为西南三镇谋得的安宁,又还有何意义?
安陵世渊天人交战之际,对面陪同李太监前来的将军大汗馒头,同样焦急万分。任谁在此种局面下,都难以从容应对。
这名将军朝安陵世渊一拱手,说道:“侯爷。某乃都城右骁卫大将军于正德。军人当以服从上令为天职。王令已下,武安侯当接旨。侯爷请想,王上额外开恩,侯夫人和小姐已从轻发落,小姐亦还有子爵爵位。其后半生还是有所依靠的。万勿轻举妄动,还请侯爷三思啊。”
于正德还是懂得审时度势的。眼看场面即将崩坏,一发不可收拾,赶紧从中斡旋。打的第一张牌就是亲情牌,直击武安侯软肋。
至于都城出发前,大皇子交代的密令:待安陵世渊身死,安陵雪沿袭子爵后,立即遣送侯夫人及安陵雪回都城。这个密令,于正德可万万不敢在此时说漏嘴。谕旨上可没说袭了子爵后可以留在大宁府,故不算食言。王家的颜面,还是要的。
安陵世渊内心挣扎道:“是啊。就算自己一死了之。夫人和雪儿还是能保存下来的。若自己举起叛旗,难道要夫人和雪儿,朝不保夕,时刻担惊受怕?万一战事不利,更是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想通此节,安陵世渊也就息了反叛的心思。这唯一抗争的路一堵,安陵世渊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