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还回来做什么?”
元慎仰着头,摩挲过图案上天女散落的金花,捻捻手指,轻轻吹了吹。
他们在试镜室正中,完全的无实物表演,照光摩挲都是虚空。但这一吹,却仿佛吹落了指腹在挂毯上沾到的些微灰尘,瞬间变得真实起来。
罗浮雪答,“回王爷,练习的时候,婢子的珠花掉了,回来找找。”
“找到了吗?”元慎动了动,罗浮雪跟着垫步后退。
不待她回答,接着又问,“你们跳舞的时候,累不累?”
上下句极跳跃。
他不是真心实意想问,也不是真的在乎。
“本王一天到晚看你们跳,都看累了。”他拽下流苏底系着血红的珊瑚珠,把玩一阵,觉得没趣,随手抛掷在地,“可是皇兄说了,要办好,要让太傅高兴,是不是很烦人?”
罗浮雪垂着眼,不敢接话。
红烛拖长的影在她身后晃动,元慎又问,“你学舞的时候,有老师吗?”
声音轻而空旷,“太傅,就是皇兄的老师——从前是太子太傅,后来是太傅。本王小时候,也跟着太傅读书。”
他旁若无人地向前,舞婢不敢再跟,侧身让开,擎高泛着冷光的烛台。
她微微偏头,凝注着那个背影,一颗一颗地,将流苏上的珊瑚珠拽下来。
“你见过血吗?”元慎含笑问,“比珊瑚珠还红……像天边的云霞喷薄而出,整个宫城,都没有更绚烂的色彩。”
那是很多年前,皇帝还是太子,燕王还是最年幼的皇子。
宫墙兵变,皇子们一个个被叔叔捆缚出来,在城门前斩掉头颅。因为燕王最年幼,太子最尊贵,所以最后才轮到他们。
于是,元慎就这样看着他的所有哥哥,一个接一个,像珠子一样,骨碌碌滚了一地。
血从断裂的颈口喷薄飞溅,一直染红天边的晚云。
直到太傅带兵,终于赶到,及时救下了太子和年幼的燕王。
舞婢很安静的听,高照的红烛下,让人看清她眼里复杂的怜悯。
方煦宜始终没有转身。只有陶定家露着大半张脸,让人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这一场戏,是看她的表情,听方煦宜的台词。
从进来后安静无声的大殿开始,就是在给方煦宜的声音做铺垫。
让人听着他讲,不知不觉地,陷到那种叙述里去。
“从那以后,皇兄就特别听太傅的话,”元慎攥着珠子,在手里攒了一捧,“还问本王,晚上睡不睡得着觉。”
他低声发笑。
珊瑚珠一颗一颗掷地,燕王终于转过身——
脸上分明是全不在乎的散漫骄矜。
方煦宜就这么慢慢走回来,举止雍容,仍然带笑含情,一派贵重。
却像只蛛丝细裂的名贵瓷器,越是美得惊人,越让人心生惋惜。
罗浮雪抿抿唇,将烛台微微前移,照着他脚下的路,和散落的珊瑚珍珠。
燕王走近,就在将要越过她时,脚步一顿。
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
女刺客的眼瞳因惊愕而倏忽睁大,视线不自觉地追逐着元慎擦身而过、离去的背影。
大殿森凉,燕王径自走向殿门,微微抬高了音量。
“珠子不好,不要找了,等明天,本王送你一根簪子。”
哗啦!
满地的珊瑚珠顿时有如雨泄,骨碌碌滚到舞婢的绣鞋边。
“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