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刀再推一寸。
“好吧,我承认。”
停步。
白衣手压绣刀一寸,驻足于第二层石阶,与持伞的青衣将近同高。
入微的气息和起伏不断的胸襟,也让徐令秋不难察觉到,这位女侠情绪的跌宕难静。
林氏数十位才情出众的女眷,被人以这种折辱的方式污了清白,换作谁,怕都难以平静。
而且如此距离,只消轻松抽刀,就能将伞柄与头颅一并折下,替那些女子出口恶气。
徐令秋轻轻呼气,抛开杂乱念头,微抬伞檐,平视帷幔后的清眸:
“江湖上一直有传言,百年前的旧江南,曾有真人骑鹤飞升,并且遗下了所谓的'仙人秘籍'。
“虽是传闻,但不代表全是捕风捉影的谣言。最少近些年来,奔赴南陵打探此事的人不少。”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与林氏的遭遇没什么联系。
白衣对此不可置否,安静听了下去。
徐令秋将竹伞抬高了些,继续开口:“我当初去豫州,也是为了找林家的好友解惑。得到的回答,是江南流传甚广的一句谶语——'谓之仙人,当为文子',想必女侠也听说过。
“至于林氏女眷之后的遭遇,我的确不知情,也没理由这般作为。与这句谶语有无关系,那就更不清楚了。”
话音顿了顿,徐令秋再抬头:
“我话讲完。
“女侠若不信,那么......”
徐令秋将青伞撤下,丢掷一旁,不退反进,步上仅剩的一层石阶,两臂垂落,再次居高临下。
“可以打架了。”
“......”
相距一尺,风雨骤斜。
这个距离,拔刀有多快不好说,但出拳肯定更快。
徐令秋此举算不得什么色厉内荏——他如今有伤在身,若真要与对方交手,胜算怕是不大。
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总不能替别人将采花贼的名声顶脑袋上,还当个老实人默不吭声。
豫州扬州之行,便是为了找到那件记载秘辛的“云锦绣”,同时查清他娘亲留下的“谪仙旧物”,与江湖上的仙人谶语有何关联。
结果显而易见,还背了黑锅。
...
斜落青雨,似停未停。
也不知是不是被说服,白衣女子沉默半晌,并未选择再出手,拇指还刀。
徐令秋心下一松。
再垂眸,就见对方沉默了下,莫名将手摸进自己胸口内襟,摸摸索索了起来。
“......”
还没等徐令秋诧异,女子就从胸口掏出来个乳白色物件,伸手递了过来。
低头一瞧。
还好,是枚玉佩。
“等雨停,来长柳湖畔寻我。”
莫名其妙的徐令秋,迟疑片刻,还是谨慎接下带着温热的玉佩。再抬眸时,石阶上方已经不见了白衣踪影。
可他还来不及深思对方身份和目的。
因为手心熟悉的乳白玉佩,以及上面所篆刻的那个字,让徐令秋怔怔出神。
姜。
倚伞听雨间,恍惚记起了许多往事。
同时还想起了那位失踪十余年的姜姓女子,曾在一年春来日,考校过他的一首诗。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秋儿,可还记得下一句?”
“小楼...一夜......”
“......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徐先生,这首诗你去年已经教我们背过了。李讲学当时还夸先生文才好呢,就是有些老气横秋......”
白玉散去踪影,风雨从眼底消逝.....
徐令秋侧过身,垂眸望去,讲堂下方那些新旧面孔的官家小姐夫人们,人人正襟危坐,一副聆听讲学的神色。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红袄小瓷人,约莫十六七的年岁,圆脸杏眸,玲珑可口。
徐令秋慢慢呼出胸间郁气,又掸去断袖中残留的肃杀气息,平淡道:“那就换一篇吧,换首风花雪月些的。”
“真的呀?徐先生又要作诗了么?”
“徐郎...先生你慢点思忖,待我抄写下来,晚上回去慢慢研读。”
“晚上?娘你悠着点儿,松烟墨可不好拭洗,万一我爹瞧见......”
“你这死丫头......”
台下女学子翘首以盼,台上男执教斐然成章。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
“天生万物与人......”
学宫堂间,燕语莺声,却惊得天公再不敢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