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头疼地说:“逃跑是不理智的,布兰登,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十分清楚逃犯们过的都是什么暗无天日的生活,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比坐牢更轻松——跟我回去吧,认罪、忏悔,没准儿圣裁处会对你从轻发落也说不定。”
“别小看我,混蛋,我才不怕接受惩罚!”
布兰登带着哭腔大喊:“只不过——只不过我宁死也不愿坐进受审席,是的,我为吾主奉献了一切,或许偶有瑕疵,但帝诺斯会明白我的苦衷,就算——就算我所作所为真的罪无可恕,那也轮不到其他人来审判我,没人有这个资格,除非他们也像我一样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这么多年!我付出了那么多,才不允许一个花上几个子儿就能操她一顿的贱女人给我搅合黄了!”
“得了吧,你就是不甘心而已,无药可救的家伙,没人逼你走上这条路。”
雷恩不耐烦地说。
“那么,好吧,或许我应该继续走下去。”
布兰登流着泪说。如今没什么能强迫他留下了,雷恩的身体状况和虚弱的凯瑟琳一样糟糕,更妙的是,他能感觉到腐蚀这片土地的诅咒也在逐渐消散——这大概跟女妖的力量大幅消退有关,这就表示即使他离开村子,也不必担心变成充满兽欲的疯子。
“再见了,猎魔人——”
布兰登深深看了一眼这间破败的教堂,随后把目光放在飘浮在半空的女妖身上,“还有你,凯瑟琳,我很抱歉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你、我、尤金、乃至那些不曾对你援手的村民们,我们毕竟都只是凡人,都会在某个阶段被被自私的念头蒙蔽双眼,当然,也都没能躲过相应的代价——我想,我这一生都要经受良心的谴责了。”
“你说什么笑话,你杀了我,却想一走了之?‘良心的谴责’——说得好像你真有那玩意儿似的!”
凯瑟琳焦躁地盘旋着,一次次想冲到布兰登面前,却又忌惮圣光的威慑而不敢靠得太近,这令她更暴躁了。
“喂,魔法师先生,你做点什么吧!”
她趴在雷恩耳边大喊,“杀死我的凶手要跑掉了,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闭上眼,另外,你少冲我大喊大叫,别忘记就是因为你,凯瑟琳,我才搞成现在这样。”
雷恩冷漠地说:“说起来,你的脸皮也真是厚得可以,明明真凶就在眼前,却仍像个幼稚的小女孩那样哭喊号啕,就好像你的不幸遭遇全是别人不肯帮忙而造成的,没有一丝‘活该’的成分在里头——我说得没错吧,‘啊啊啊,为什么没人能帮助我,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些坏人,我真是太可怜了’——你是这样想的没错吧?”
这无情的话就像利箭穿透了凯瑟琳的灵魂,她一时间怔住了,随后,突然像神经病似的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
女妖柔声说:“在我死去的那晚,曾说过‘我要为自己而活’,现在我没那个机会了。不过,我仍可以为自己而死。”
说完,她义无反顾地冲向布兰登,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疯——疯了!你这是找死!”
布兰登一边大叫、一边剧烈扭动着身体。他想把凯瑟琳甩下去,但这不可能,赖在他身上的并非向游客索取食物的猴子,他无法摆脱那虚幻的拥抱,就像无法逃离无处不在的空气。
“救我!雷恩大人!求您救救我!”
布兰登崩溃地冲着雷恩伸出了手,“我发誓,我用我的人格发誓,您让我怎么样都成!跟您回去接受审判也没问题——只要您把她从我身上弄走!”
“呵,‘人格’。”
听到这样的求救,雷恩唯一的动作只是翻了个白眼。
死灵投入圣光简直比活人跳进油锅还要凄惨,爆裂声不断在凯瑟琳身上响起,只过去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身体已经被灼烧出无数孔洞。只需轻飘飘看上一眼,雷恩就觉得头皮发紧,而凯瑟琳却浑然不觉,终于,她终于赶在彻底魂飞魄散之前、把萦绕着黑雾的十指插进了布兰登的后心。
耀眼的圣光随着布兰登灵魂的枯萎而逐渐变得暗淡,教堂内唯一的光源就只剩雷恩先前施展的初级隐形勘破所残留的银色光芒,随着法术生效时间结束,那银光也随之消散。好在,后半夜的夜空似乎晴朗了一些,月色适时地透过敞开的大门照了进来,这给了瘫倒在门前的布兰登一点点安慰。
“我所有的前途都毁在了一个下贱的妓女手里,真不可思议,也许这正是我应得的。”
他用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也一样。”
凯瑟琳平静地说。可以看到,她支离破碎的身体上仍然有残余的金色光线在不断蔓延,就像被火星点燃的塑料布那样,很快,她也将彻底归于虚无。
“魔法师,我不再有以后了,是吧?”
“没错,不过我觉得对你来说倒也不算是坏事。”
“是啊,我这段经历已经足够精彩、也足够累了。”
凯瑟琳小声嘟囔。她眼睁睁看着一条金光由上至下掠过自己的双腿,然后它们就像被抹布擦掉的污渍一样不见了——或许对这世界来说、自己这样的存在本就是一种污渍吧。
“我要为刚才跟你说的那些难听话说声对不起,”
雷恩拄着黑刀,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当然,我更要为我的动机而道歉,你们两个能同归于尽,这对我来说真是最好不过了。”
“算了,别放在心上。自己的事情,果然还是要靠自己解决。”
凯瑟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金光蔓延而上,那条手臂也很快伴随着剧痛消失了,“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你——魔法师,你也觉得我很蠢吗?”
“什么?”
“我没有答应尤金的求爱,我甚至不愿意让他碰我半个手指头,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挣扎的吧?毕竟,我原本就是干这个的。”
凯瑟琳苦恼地说:“一个妓女宁愿挨揍也不让男人睡,这真是毫无必要的坚持啊!如果我当时能聪明一点儿,假装跟那家伙恩爱个几天,没准现在早就安全地逃回绿荫城了吧。”
“这还真是个深刻的问题,我一时半会没法回答你。”
雷恩笑了,他指了指空气中某个地方——那是刚才凯瑟琳下半身所在的位置,“也许就像你说的,既然这个小洞长在你的双腿之间,那么你至少有权力决定什么人能进去、什么人不能。”
说完,猎魔人和女妖同时大笑。
“说真的,我好怀念还活着的时光。”
凯瑟琳对雷恩抛了个媚眼,“如果我还有身体的话,就可以陪你这个小坏蛋好好爽一爽了。”
“啊——那些事回头再说吧,”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雷恩脑海,“我好奇的是,你为何能在死后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这么强大的力量?”
“哦,这个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我刚刚苏醒的夜晚——当时我追着尤金飘进教堂,地上这个死人给他提供了临时保护。他们像办那事儿一样搂在一起,而那恶毒的金光导致我无法靠近半步,所以我暂时离开了。我随着风漫无目的地飘着,从一间又一间村民家里穿过,不得不说那些尖叫声有趣极了。”
凯瑟琳思索着说:“后来,有个女人拦住了我。我不知道她从哪儿来,但肯定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没错,她有一头夺目的红发,脸蛋漂亮得惊人,比我毁容之前还要漂亮十倍。‘只是像小孩子一样搞搞吓人的恶作剧就满足了吗?’,她对我这样说道,‘这偏僻的小村子很适合你健康成长,我会借给你力量、把这里变成猎场,而你将成为其中唯一的猛兽’——她是这样说的,似乎也是这样做的,我莫名其妙变得厉害了,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饿,吃的越多,我忘记的事情也就越多——”
雷恩呆住了,凯瑟琳这番话把他记忆中那个逐渐遗忘的妩媚身影猛地拽了出来。
“那么,就这样永别吧,英俊的魔法师。”
残余的圣光烧尽了凯瑟琳最后一块躯体,当雷恩回过神时,眼前只剩空空荡荡的教堂,以及布兰登横躺在门前的尸体。
恍惚中,眼前夜色似乎发生了某种扭曲的形变,红发红裙的女人从虚空中走出,她嘴角挂着微笑、美得令人窒息。
这不可能——
是梦吗?
“不是做梦哦,雷恩先生。”
名为红姬的女人抬起她如玉般的手掌、轻轻在雷恩面前晃了晃,“我说过,我们总会有再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