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真多。”

即便在如此激烈的缠斗中、女人的气息依旧平稳如初。她瞬间回剑再砍，这次雷恩躲无可躲，唯有反转刀柄将黑刀贴于身侧、同时用肩膀顶住刀面，以此为盾硬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随后借机向荒野窜去。

“想逃？胆小鬼。”

女人不屑地笑了，她如同母豹猎食般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赶，奔出半里地不到，雷恩突然顿住身形、猛然转身，对准毫无防备的女人迅速念出冰冻术的咒语。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在刚才那种需要双手持刀、喘口气都来不及的战斗中，是根本腾不出手也腾不出精力准备法术的，而现在只要法术能成功生效，他就有把握赢下这场战斗。

在地下训练营时，瓦奥莱特曾经硬挨了一发雷恩的冰冻术、还像没事人似的把他揍了一顿，但那只是初级冰冻术而已，彼时的雷恩也只是个才训练六个多月的菜鸟预备役。现在的他已经把这个掌握得最为熟练的法术提升到了中级水准，他相信若再和瓦奥莱特对战演练一次，那家伙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用肉体去硬抗的（一方面因为中级魔法的效果对比初级魔法来说提升巨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现在的瓦奥莱特成了悲催的残废）。

面对敌人朝自己张开的五指，女人再次露出冷笑，她径直冲进魔法波动范围，下一秒，已经成型的法术瞬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是的，她没有躲避法术，而是法术‘躲避’了她。

雷恩几乎被惊掉下巴。

他能接受自己的法术被躲开、被驱散、或者被某些强大的魔抗装备给防御掉，也能接受她像瓦奥莱特那样硬抗下来却不受影响，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雷恩可以发誓自己的精神力绝对没出问题，他能清楚感知到那些魔法元素主动远离了她，似乎两者之间存在某种排斥，就像磁铁的正极和负极。

从古至今已知的所有生物里，不管是智慧种族还是各类魔兽，具备这种能力的只有一种；再联想到刚才那匹马恐惧又卑贱的表现，雷恩心头泛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你不是人！”

他颤声说，尽管极力抑制可还是止不住牙齿打颤，在内心深处，他极度渴望对方能骂来一句‘你他妈的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可女人并没有否认，反而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这令他彻底绝望了。

“很聪明呀，在我干掉的所有人里，你是最先明白过来的。”

看起来，她似乎有了聊上几句再动手的兴致，“那些以刀剑相拼的战士就不必说了，他们只会感叹这女人力量之强大、武技之娴熟，然后甘愿死在这把剑下；那些控法者则大多死得心不甘情不愿，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免疫魔法效果，个别人在临死前能想到你所想到的那个可能性，但多数人直到没命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那么你来告诉我吧，年轻的战士或控法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的本体是一头巨龙，对吗？”

雷恩苦笑着说：“现在我看到的是你的凡人形态，要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一头天生就排斥各类魔法元素的黑龙——虽然其他类型的巨龙也具备不俗的魔法抗性，但凡人形态是没有鳞甲保护的，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完美排斥掉我刚才施展的中级冰冻术，似乎只可能是黑龙了。”

“太棒了，全对！看来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当然啦，控法者都是有知识的，但你的脑子显然比其他人活络很多。”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便举起长剑朝雷恩走了过去，“好啦，现在就请你受死吧。”

“慢——慢着！”

雷恩心里大喊‘你这头变态蠢货母龙’，嘴上则卑微的祈求：“我猜对了是吗？没有奖励吗？好吧，好吧，至少让我死个明白总是应该的吧！”

“嗯，这要求不算过分。”

女人歪头想了想，然后把长剑插进旁边一块大石头里，“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给你十分钟时间应该足够了。”

“第一，”

雷恩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一头巨龙、一头强大的黑龙为什么会化作人形待在这个既不好玩、也不繁华的小镇上呢？”

“这涉及到我跟某人的约定。”

她叹了口气，“这一点请不要多问了，其中涉及到我最不堪回首的一件往事，再问的话我就立刻杀死你。”

“不问！不问！”

雷恩连忙摆手，“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咱们没有任何过节，对吧？我今天上午才首次踏足银狐镇，之前从未来过这里并且根本就不想来到这里，你究竟为什么非得宰了我不可？”

“因为你坏了规矩。”

女人惋惜地说。

“是指我在‘雪地朝圣者’揍了几个流氓商人那件事吗？你不愿意镇上发生暴力冲突？”

雷恩左思右想，所谓‘坏规矩’也只可能是这么一件事了，在那之前他一直跟奥莉尔老老实实地待在炉子边烤火。

“我才懒得管你们人类之间的闲事呢，有这时间我情愿多睡一会儿觉。”

女人再次叹息，“不是我的规矩，是豁耳的规矩。我和某人的约定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出现在银狐镇的邪恶者都能安分守己’。懂了吧，如果只是单纯的打架斗殴我也不会插手，但你的实力已经远超普通人了，谁知道你接下来还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所以我不得不把你干掉。”

豁耳拍卖行！

真的在这里！

早已丧失希望的雷恩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心生狂喜，他来不及思考红姬到底骗没骗自己，立刻谄媚地说：“那个，不瞒你说，我正是打算去豁耳拍卖行卖东西才来到这个镇子，只是一直没找到接头人——哈，心情郁闷嘛，你懂的，况且又喝了点酒，这种情况下找人干一架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是的，很正常，但我必须得说你没那个机会去做买卖了。”

女人不耐烦地说：“约定就是约定、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都必须自觉遵守，如果我不杀你，又怎么对得起以前死在我剑下那些人呢，这不公平，对吧？而且我也不希望给某人落下话柄，省的以后指责我没按约定行事什么的——哼，我们龙族是讲究尊严的种族，不像你们人类那样滑头，于我们而言违背诺言可是大忌。”

公你妈的平！这该死的高级大蜥蜴！

雷恩在心里边哭边骂，脏话是不敢吐露出来的，但眼泪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眼里。

“尊严吗？少得意了！若论尊严的话，我们人类可不输给世上任何一个种族啊！”

他流泪、昂首、挺胸、提刀，“是我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的。刚才那些哀求已经足够令我汗颜，我不会再求你什么了，但我也不可能让你如愿取走我的性命。是的，我这条命——”

雷恩把黑刀横于脖颈，“我自己做主。”

他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按着刀背、使刃锋紧紧贴在脖子上，接着用力一抹。很快，捂都捂不住的鲜血从他指缝里涌出，有些落进了泥土、有些则砸中了杂草，给那些枯黄的草叶增添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我——”

在女人愕然地注视下，雷恩左手紧紧捂着脖子、鲜血不断从手掌缝儿里流出，右手则颤巍巍地举起刀指着她。

“——我死得其所。”

说完雷恩便双眼一翻，整个人脸朝下趴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巨龙的双目天生便具有真实视野，它们能看透大多数幻术，更何况女人早已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铁锈腥气，那是人血的味道，做不了假。

“就这样抹脖子了？好吧，废物是废物，但勉强算是个勇敢的废物吧。”

女人轻声嘀咕。她走到近前，用脚尖将雷恩翻了个面儿，看他左手仍紧捂着喉咙，于是又一脚踢开了他的胳膊。这时她发现雷恩的脖子上虽然糊满血污、但却没看到任何伤口，而那只被她踢开的左手手掌还在不断向外淌着鲜血。

一股恶寒冲上女人脑门，她知道这不是魔法的作用，这世间确实存在哪怕黑龙也无法完全免疫的强大法术，但眼下这男人显然不可能有那个本事——所以，那股寒意是从她心底里爬出来的。

她下意识把手伸向背后却摸了个空，半秒钟后才想起自己的剑仍插在几步之外的那块大石头上。这电光火石之间已足够雷恩进行下一步动作了，毕竟从始至终他的刀都紧紧握在手里，而此刻，刀尖已然抵住了女人的小腹。

“别动，你知道我的实力如何。当然我力气是没你大，捅人的速度却不会输给你。”

雷恩慢慢从地上爬起，同时一点一点绕向女人身后，在这个过程里黑刀也随之倾斜，但刀尖始终紧紧顶在她肚脐的位置（应该是肚脐吧，雷恩没来由地想，如果巨龙的凡人形态跟人类各个部位都相符的话）。

等他绕到女人侧后方，立刻提刀上挑，只一瞬间就把黑刀挪到了她肩膀上。

“真奇怪，”

雷恩低声说：“你的皮肤如雪一般洁白，头发则是好看的蓝灰色，这可真怪，黑龙幻化成人以后，难道不应该是黑皮肤才对吗？”

他突然笑了，“瞧我在说什么傻话啊！如果黑龙的凡人形态就是黑皮肤，那红龙和翡翠龙化身成人以后、岂不是红皮肤和绿皮肤？哦，老天，单是想一想都怪异得要命。”

“我刚才应该直接踩爆你的头！”

女人恶狠狠地说。

“你应该，但你没有。”

“装死、偷袭，这就是你所谓的‘不输给任何种族的人类的尊严’？”

“我的尊严就在你脖子旁边搁着呢。”

“该死，难道你不怕我变回本身？！我弄死你不会比弄死一只蚂蚁更难！”

“请便，我真想亲眼看一看巨龙的雄伟身姿，这是真心话。但话说回来，你改变形态总要有个变化的过程吧，还是说‘嘭’的一声就完成了呢——如果像后者那样简单，我认为你是不会跟我废话的。”

雷恩冷哼一声，决定尽快进入主题，他左手手掌的伤口太深了，那是为了流出足够量的鲜血不得已而为之，必须赶紧处理一下才行。说起来，这次也要感谢波利先生为黑刀附魔的‘高等级念力增强’，有了这个法术，他的刀才能在抹脖子时钝而无锋，割开手掌时又变得锐利无比。

“做个约定吧，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巨龙是非常信守承诺的，对吗？”

“呸！你这贪婪又奸诈的人类，是想索要财宝对吧！”

女人愤怒地问，巨龙当然是骄傲且极负自尊的，但同时它们也生来就有囤宝的癖好，这一点世人皆知。

“信不信由你，那种东西我打算靠自己的努力去挣，而不是靠敲诈。”

雷恩微微一笑，“我不愿再跟你产生任何不愉快，美丽的黑龙女士。我说过，我只想进入豁耳拍卖行，那里是我这种人销赃的圣地，我既然慕名而来，就绝不愿败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