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罗兰多,下意识地递出了手。
青年修士将罗兰多从地上拉了起来。
现在的罗兰多十分狼狈,额头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头发以及左半边脸颊,脸上满是淤青与血迹,左眼肿胀得睁不开来,华丽的绸衣沾满了污秽,现在整个人肮脏不堪。
腿部的麻木与疼痛,让罗兰多一下子没有站稳,差点又摔倒在地上。
希望骨头没有断,他记得刚才有人猛踩了他的小腿骨。
修士扶住了他。
“谢谢。”
罗兰多手撑着修士的肩膀,稳定住自己的身躯,并试图与这位好心的修士保持一段距离,以避免他身上的污秽沾染到对方整洁的修士服上。
“不是,向我,而是向上帝。孩子。”修士笑着。
“您也.......唉.......”
罗兰多以为修士听信了刚才那群市民的话语,又或者他和他的修道院也遭受到了.......‘兰弗安奇银行的祸害’。
“放心,在我眼前的,只是你自己,而不是什么什么人的儿子。”
“谢谢。”罗兰多松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要是被继续揍下去,今天估计要折在这里了。
“你好,我叫埃里克,我来自卡诺莎的修道院,人们都叫我埃里克修士。”
“感谢您的帮助,埃里克修士。”罗兰多再次道谢,随后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埃里克,“埃里克修士,抱歉,我不能够向您忏悔......也许您觉得事情可能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我请求您给我点时间,我会将一切事情解释清楚,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总之,我知道悲剧已经发生了,但我会尽力让受损失的人得到应有的补偿。
请原谅我,我无法相信,我的父亲和我的兄长,会做出这样违背道义的事情。我曾祖所留下的家族格言,我从未忘记.......”
“每个人都需要忏悔。”埃里克说道。
“是的,您说得对,每個人都需要忏悔。但这件事情得弄清楚。”
“如果就是这样呢。你会如何做?”
“我.......我我不知道。”罗兰多瞬时语塞,毕竟刚才市民们的群情激愤......
悲剧已经造成,就算是父亲和兄长的失误又或者是其他误会,兰弗安奇也难辞其咎。
“对了,那群市民。”罗兰多注意到,刚才还把他围得满满当当的市民们,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让他们离开了。”埃里克语调轻松地说道。
“离开?他们就......就这样离开了?为什么?”罗兰多感到惊讶。
“我告诉他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记得出自哪吗?”
“马太福音,第5章第39节。”罗兰多精准地说出了出处。
“你记得很好。”埃里克夸赞道。
“这比起被揍一顿,还让人不舒服。”罗兰多有些无奈地笑道。
因为根据这段经文,恶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这修士在拐着弯骂他。
“只是开个玩笑。一旦民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这种时候直接背诵圣经也无济于事,恐怕只有我主显圣才能够制止他们了。”埃里克笑着拍了拍罗兰多的肩膀。
“那是为了什么?”罗兰多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修士很有趣。
“刚才教堂的钟声响了。那是教堂招工的信号。”
“招工?招募杂工?比萨的教堂用不了那么多人吧。”罗兰多记得比萨城里的教堂并不大,而且很多职位,甚至连杂役的工作,都被分配给了教堂神职人员的亲戚了。
“以前的教堂,当然容不下这么多人。但是即将兴建的教堂,却能够轻而易举地罩下几乎所有人。”
“新的教堂?由谁资助?”罗兰多感到惊讶。
现在比萨城的经济受到了东方的冲击,很多人都吃不上饭,哪怕是城中的贵人也遭受着生意上的损失。
这种时候还会有人打算去新修教堂吗?
教堂是捐献给上帝的,通常来说贵人们不会从中得到任何一分收益。
“卡诺莎的女侯爵。她素以虔诚闻名。现在因兰弗兰奇,或者可能是因为兰弗安奇家族,而破产的比萨人找到了归宿。
就算不是,他们也不用饿肚子了。莪看过那个新教堂的图纸,那是一个大工程,是史无前例的设计,足以花上好几年。”
“卡诺莎.......”罗兰多叹息了一声,“这是收买。我听说过她,她是个冷血残暴的统治者,她去年无情地摧毁了斯波莱托的城市,参与反叛的贵人一个都没有被赦免。
她最近还与一个诺曼伯爵举行了婚礼,这只会放大她的贪婪与暴戾。
比萨长久以来的努力就是为了脱离卡诺莎家族的掌控。她的家族,世代讨好教皇,为自己残暴且愚蠢的目的,披上最圣洁的外衣,然而这无益于他们邪恶的本质。
他们罪孽深重,哪怕是捐赠再多的教堂,也无法洗清他们身上的污秽,上帝会唾弃这样的馈赠,因为它们是由鲜血与哀嚎铸成的。”
“你甚至都没有见过她,仅仅凭借人们口中的传闻而憎恶她吗?”埃里克笑着说道。
“修士先生,您不了解。这个女侯爵收买了比萨的贵人,试图对米兰发动战争,现在她又收买了比萨的市民们,她将裹挟着比萨卷入无止境的战争。
比萨人应该为自己而活,而非这个自命不凡的女侯爵,丧身在无意义的战争,一旦战争爆发,有多少人会死在战场上,多少妇女儿童会因缺少粮食而饿死。
您不明白,我无意冒犯,但是我仍旧要说,一旦战争爆发,您会因为您的修士身份,不用上战场,而只需要在修道院里为战事祈祷,而别人家的孩子却要被送上战场。”
“我只知道,如果比萨的市民现在不去教堂,他们可能熬不到今年的冬天。”
“我会弄清楚兰弗安奇银行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给执政团一个关于袭击的交代,到时候一切都会结束。”罗兰多固执地对埃里克说道。
随后松开了埃里克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着兰弗安奇的宅邸走去。
“话说出来是很容易的,但是做到却很难。你真的相信你能够解决掉你说的这些事情吗?想要达到事情的最优解是很难的,往往有时候我必须退而求其次。”
“但我会尽力去做。我绝不会让人毁了我曾祖和我祖父深爱的城市。”
“恐怕就算是你做到了,战争还是不能够避免。”
“什么意思?”罗兰多停下了脚步,艰难地转过了身子,看向埃里克。
“前些天,卡诺莎的女侯爵和诺曼底的伯爵大婚,你的父亲切萨雷行政官代表比萨出席这场婚礼。我当时恰好在场,你的父亲当众挑衅女侯爵的丈夫,也就是新任的托斯卡纳侯爵,质疑他对托斯卡纳施行的权威。”埃里克走到罗兰多的身前。
“什么?这不可能,我的父亲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有辱兰弗安奇家族的行为。他向来待人谦和得体,他是个谦卑的人。”罗兰多本能地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