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媪本来跟在襄姬后面,但出了殿门就快步走到了皇帝的前面。
“育母。”皇帝的一声叫唤让燕媪止住了打前站的步伐,回过身来施了个半礼:“陛下请吩咐。”
“一会回去就传诏,襄姬封良子,育母可将应有的配属给她补齐。”胡亥回头看了一眼襄姬。
襄姬先是一怔,马上就喜悦的转到胡亥前面跪了下去:“襄姬谢陛下恩宠。”
胡亥俯身将襄姬拉了起来,一手环住她的腰:“既然册封了你,你就不要再去乐府了。”
他转脸对育母说:“这个宫院够大,育母可传诏乐府,让乐府令来此与襄姬商讨教习西域舞的事宜,然后让乐女们按商定之期来此向襄姬习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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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食,公子婴来了,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大堆奏简,看上去都超过当年始皇帝每日要批阅的一石之数。胡亥略带吃惊的望向公子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公子婴两手一摊:“陛下,这是前日大朝会时,博士武庚尹谏议陛下减租赋被驳后,一堆博士和臣郎中府的那些谏议大夫、还有一些各府里的中下官吏向陛下上的奏章,核心议题还是想要陛下减赋。这种直接上奏陛下的奏简各府就无权处置了,只能呈报陛下亲览。”
胡亥随手从上面、中间和底下抽出了一卷,打开看了看,“这些皇兄都看过了吗?”
公子婴刚在下面几案后坐好,听了胡亥的问话做了一个苦脸:“臣刚处理完李左车的事情,用了晚食,正要来见陛下,郎中令府的那些谒者就把这堆东西让臣带给陛下。谒者们是都看过的,都是减租赋的内容,臣可没有时间再看一遍。”
胡亥把三份奏简潦草的读了一遍,然后正要丢开,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奏的大臣中,有没有那个率先发难的武庚尹?”
公子婴听了一愣,“这个臣还真的不知道。”
他转头对站在丹陛边上的一个内侍说:“劳烦你去郎中府找一下谒者仆射,问他要这两日上奏减赋的大臣记录名册。”
内侍瞥了皇帝一眼,看皇帝没有反对,就快步走出了大殿。
胡亥把奏简丢到地上不再关注:“皇兄,对李左车的安排进行得如何了?”
公子婴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卷竹简:“李左车的戍边奏疏已经刻写好了。”
他伸手递给另一个内侍,内侍捧着小步走上丹陛,把竹简放在御案上。
“刻写?”胡亥一边拆看一边说:“他倒是个实诚君子,脑筋也够灵活。看来他的诚意没什么问题,生怕我将来会说他用墨写奏疏,以后会抵赖是朝堂篡改而来的,干脆刻写。”
毛笔据传是蒙恬所发明,在出现毛笔之前,竹简上的字都是采用的刻写方式。刻写比用毛笔写自然要费力,所以随着毛笔的出现,刻写竹简慢慢被笔写替代,只有认为很重要的文牍才使用刻写的方式。到纸张大量使用后,刻写方式才彻底消失。
胡亥读了一遍李左车的奏疏,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叫过内侍拿去存档。然后又重复问了公子婴一遍:“对李左车的安排已经有眉目了?”
“臣与典客,和李左车基本达成了一个粗框架的思路。”公子婴回答道:“李左车直接去代郡先安顿下来,他的亲卫中的一些人则赶回赵地,一方面搬取各家眷属,一方面联络熟识可用的人一起到代郡。”
“典客贾负责通告看守刑徒的军将,筑关一旦完成就分批将刑徒安顿到合适的地方屯田,等李左车的人到后再去做煽动刑徒的事情。第一步是煽动赵地刑徒,再以这些人为骨干,联络煽动其他刑徒。两郡郡府方面则需要丞相府出面协调,但如果陛下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此事,典客也推荐了几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出任郡守、郡丞和郡尉的人选。”
公子婴停顿下来让皇帝消化一下,见胡亥没有什么表示就继续说:“这些人理政的水准或许不如现任,但胜在头脑灵活,善于处置案下的事宜。臣和典客一致认为,如果陛下不欲丞相府参与,可更换郡守,授予秘诏,以配合李左车的行动。不过要通告监押刑徒筑关的军将配合,现在就需要陛下决断,并拟诏。”
“典客府对在两郡安插细作的事情,感觉来得及办理吗?”胡亥没有回答公子婴的问题,换了一个话题。
“王敖的加入,给典客很大的助力。他这些年无论是陪同归隐的国尉缭,还是尉缭谢世之后自己的游历,都结识了很多人物,所以典客贾很感激陛下对王敖的任用。两郡的细作铺设可能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典客欲借屯田之机在刑徒中,尤其是赵地刑徒中安插细作,包括有能力吸引李左车注意,能进入李左车幕府的才智之士。”
“嗯,”胡亥思考着,“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只管按你们的意思拟诏,交给我看后用玺。要在各府中调配什么样的人员,或在军中调配什么样的人员,把履历报过来,我看后批可。这些具体的事情我不想插手,我不会比姚贾和王敖做的更好,我只提出大方向的想法。”
“臣知道了。”公子婴刚想说什么,看到刚才派出去的内侍捧着一卷竹简走进了殿门,就停住。内侍把竹简交给公子婴,他打开前后看了几遍:“陛下,这中间并没有博士庚尹的名字。”
“哦,这个博士是从哪国召来的?”胡亥平静的问道。
“这个臣倒是知道,那天他自己也在朝会上自报过,楚地士子,被先皇帝召入朝堂。”
“带头在大朝会上要求朕减租赋,却不提交奏章。”胡亥嘿嘿的笑了,“这是真的忧国忧民呢,还是要试探朕的昏庸程度呢?”
他神色一凛:“告诉顿弱,查一下这个博士,看看他经常与什么人往来。查到往来之人后,再查那个人。”
“臣遵诏。”公子婴一听才知道,皇帝是怀疑博士庚尹与六国遗族有关,心道自己怎么就没有这种警觉呢?
“至于这些奏简……”胡亥摆了摆手,“明日月初,是大朝会之时。把它们都堆到殿外台下,等大臣们到齐,一火焚之。然后告知所有上朝大臣,因与上次朝会只隔三日,大朝取消,到十日再举行。看来朕最近比较少杀人,有人脖颈发痒了。”
公子婴刚想说什么,转念想到刚才永巷令那边传来皇帝册封令,今日册封一个良子。
看来皇帝明日根本也就不会愿意有什么大朝会了。
于是他笑着拱拱手:“臣遵诏。臣还没有贺陛下宫纳新人,明日大朝会确实与上次朝会相隔太近了些。”
胡亥被公子婴说中了心事,小脸一红,笑了笑没接话头。
“如果陛下暂无它事,臣且告退,并去把陛下的诏命传达给御史大夫。”公子婴起身一揖。
秦二世元年七月一日,卯时。
上朝的大臣们聚集在咸阳宫主殿下的广场内,正看着广场中央大鼎中的一堆奏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猜到这是这两日一些人上奏减租赋的奏章,看这个架势皇帝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了。
武庚尹在不同的人群外围睃巡着,竖起耳朵听人们的谈论。博士们的人群颇为义愤填膺,谏议大夫的人群则以摇头叹气者为多,朝中重臣则不在小群体中,一个个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表情面向大殿站着,丝毫不理身后的嗡嗡声。
随着殿门开合的声音,下面的朝臣议论戛然中止,只见中常侍韩谈捧着一柄宝剑走到了石台边缘:“皇帝口诏。”
一听这句话,朝臣们连忙按班站立,一通忙乱。站好后,前排三公九卿揖礼,后面其他朝臣拜礼,弯腰的弯腰,跪地的跪地。
韩谈扫视了一下百官:“皇帝诏曰:上次朝会相距不数日,今日朝会暂罢,十日再开。鼎内所堆积为昨日部分朝臣所上减租赋奏章,实乃哗众取宠之举。”
韩谈说到这儿用目光看了一下博士和谏议大夫的位置,那些人有的要梗脖子,有的则把头埋的更低。
“我朝租赋,唯徭役于民负担最重,朕早已允朝臣所请,罢先皇帝陵及阿房宫建,散数十万役夫还家。但总有人打着为民请命的理由,沽名钓誉,给尔一个鼻子尔蹬着就上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