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过于古板之外，乔修明真的是个非常好的父亲了——他从不重男轻女，跟乔慎乔阮飞比他甚至更偏疼女儿多一些。
乔阮笙此时脑子里闪过了很多话，但是她不敢说，不能说。
父亲上辈子，就是被气死的。
“李雄，”乔阮笙咬着牙，“你说我是在闹吗？你敢不敢当着我爸爸的面，说清楚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乔阮笙料定李雄不敢说出原因，没想到李雄竟然噗通一声又给乔修明跪下了。
这次，是实打实的双膝落地。
“爸！”李雄声音带着颤儿，“您别怪阮笙，之前是我错了！”
乔修明一僵，往后退了两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姑娘的事儿？！”
李雄却步步紧逼的拉住了他的裤腿。
“我在结婚之后，还见过严瑜一次……但是我保证，我就只是见见她啊！她那天突然找到我，说要出去办点事，想有个男的陪着她壮壮胆。我就想陪她出个门应该也没事吧，就……就陪她出门了……”李雄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弱。
乔阮笙被气得不行，李雄怎么这么会编瞎话，他那天怎么可能只是陪她出个门而已！
乔慎明显也怒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垂眉咬牙，“我看到了！你亲了那女人！”
“没有啊大哥！”李雄大声喊冤，“你们不要冤枉我！我结了婚了，怎么可能还跟别的女人暧昧不清呢！我真的只是陪严瑜去一下服装城而已！”
说着，李雄激动的站了起来，红着眼眶握住了乔修明的胳膊：“爸，您相信我！那天被大哥揍了一顿之后，我就跟严瑜彻底断了干系，再也没有见面了！我本来下半年都想申请阮笙去随军了，申请报告都打好了！不信您看！——”
李雄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塞给乔修明，颤着声音道，“爸，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稀罕阮笙，现在就想跟她以后好好过日子，您就帮帮我，好不好？”
乔阮笙差点被李雄雷死了，上辈子两人结婚那么些年，李雄也从没有说过一句稀罕她的话。
这辈子两人没见过几次，他竟然当众讲这种话？！
瞧这隐忍的表情，通红的眼眶，颤抖的声音。
她要是没经历过上辈子的事情，怕是都要被他卓越的演技骗过去了呢。
那个报告，只怕是中午趁着一个人的时候偷偷赶的吧。
乔阮笙不是什么圣母，也不是盼着浪子回头的望夫石。
管他是真喜欢，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这又跟她乔阮笙有什么关系呢。
被狗咬一次，就够记着一辈子了。
乔修明目光沉沉的看着乔阮笙。似是在征求意见，眼光中却带着强势和父亲的威严。
“我不管你们俩闹什么，以前的事情过去都过去了。小两口有什么事情回去关着门自己商量！别在外面丢人现眼！离婚，休想！”
“爸！”阳光刺目，乔阮笙却毫不在意的怒目圆睁，“您是不是怕我离婚，您脸上无光？”
李雄出轨，就算退一万步说他真的想悔过了，可她凭什么非得容忍呢？
在她的事情上，爸爸为什么固执己见，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呢？
“你说什么？！”乔修明突然涨红了脸，喘气声音都变粗了。
“我说！我乔阮笙虽是您女儿！却比不上您的面子重要！”
“你，你！……”乔修明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乔阮笙说了几个“你”，然后突然抓住了领口，眼皮一翻，整个人向后直直仰去！
“爸！”/“爸爸！”
像慢镜头一般，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一帧一帧往后倒下，乔慎一格一格接住了父亲，李雄帮忙把乔修明放到乔慎的背上。
乔慎背着父亲，李雄在一边扶着跑出好远了，乔阮笙却愣在原地，微微发抖。
爸爸他，不会……
李雄跟着乔家兄妹俩把乔修明送到了医院，乔慎跟着进了急诊室，侧眼一看，乔阮笙正倚靠在斑驳脱皮的木门框上。
垂眉敛目，但漂亮的脸蛋苍白，平日里强势果断的她此时却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李雄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握了下拳头就想趁着她脆弱的时候抱抱她，哄哄她。
看到她哭，他竟然心里酸酸的。
还没走到门边，几个医护人员推着加急病患的病床飞奔而来，眼看就要撞到乔阮笙了。
就在这时，门里突然伸出一只男人的胳膊，箍住乔阮笙的纤腰轻松一提。
乔阮笙就被拎进急救室了，当然也避开了那张飞速病床的撞击。
李雄也赶忙往急救室走，转到正门口的时候看到乔阮笙已经伏在乔慎怀里低低啜泣着。
女孩只到男人胸口处，靠在他怀里，双手依赖的攥着他的衣服。
李雄觉得自己一定真的喜欢上乔阮笙了，怎么突然看着大舅子都有点吃味了呢。
乔慎也拍着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着：“笙笙别怕，爸爸一定没事的。”
可是乔阮笙眼前，却不停闪过上辈子的那些事情。
喊她的人说只是高血压而已。
可她赶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那只给揉过她发顶，牵过她小手，教过她握笔，还用戒尺打过她的手，那时候却紧紧抓着那张害死他的纸。
乔阮笙哭喊着想抽出那张纸，可不管怎么掰，都掰不动父亲的手指。
执拗得，就像乔修明的脾气一样。
她重生以后，是想要改命的。
可是看到乔修明倒下那一刻，乔阮笙突然很害怕。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呢？
李雄看着乔慎把乔阮笙抱在怀里，想了想小心的凑过去，也希望乔阮笙能依靠依靠他：“阮笙别担心了，咱爸只是高血压而已……”
“什么叫高血压而已？你们以为高血压不危险吗？刚刚送来的时候，病人高压248低压140，这要是没及时抢救，那就出大事儿了！这个病说小可小，说大可大，严重时还会导致脑血管破裂出血！病人刚刚是受了什么刺激吗？我跟你们说，高血压如果不重视起来，以后引发中风、偏瘫的时候，有你们做子女后悔的！”
医生抬起头，冷冰冰的瞟了一眼门口的几个人，“你们谁去给他办手续，等下血压稳定下来后去拍个脑部B超，不过B超人多结果估计明天才能拿到，病人今天晚上最好在医院观察一晚上。”
李雄立马安静了下来，也不说话了，更没有主动提出要去办手续。
他捏着口袋里的小盒子不做声——办入院手续，要交钱呢。
李雄今天中午把存的一千块钱全取了出来，给乔阮笙买了个金戒指，想等她回心转意了送给她，讨她欢心。
乔慎安抚的拍了拍妹妹，低声道，“你在这看着爸爸，我去去就来。”
乔阮笙才慢慢的放松了乔慎的衣襟，从乔慎怀里慢慢探出头来。
乔慎看着妹妹鼻子红红的样子，心里心疼，但是表面上还是冷静淡定的，“没事呢，哥哥在。”
然后，就看到妹妹突然抬起了头，直直的看着自己。
看了好一会儿，乔慎都觉得有些奇怪了，乔阮笙忽然揉了揉眼睛，眼睛弯了一下。
“嗯，哥哥还在呢。”
乔慎隐隐松了口气，赶紧去办父亲的住院手续去了。
手续一会儿就办好了，几个人推着插着氧气瓶的虚弱乔修明去了病房。
这是一个四床病房，但是目前只有乔修明一人入住。
乔慎抱着父亲躺好，乔阮笙给爸爸悉心的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却看到父亲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就好，乔阮笙心中一松，却又看到乔修明干紫色的嘴唇正在费劲蠕动着。
乔阮笙连忙撩起鬓发，耳朵凑到爸爸嘴边。
却听到乔修明急促，又压抑气短的声音，
“刚结婚……就离婚，让别人，怎么看你……”
乔阮笙僵了一下，抿紧了唇角不发一语，只是安抚的拍了拍爸爸的手。
“爸，别想了，今天反正时间也过了，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吧。”
她还能怎么办？
明知道爸爸最爱惜颜面，上辈子甚至被气死，她难道还能在父亲病卧在床的时候强行理论？
那个年代，结了婚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大多数人都跟父亲和四姑婆想法一样，忍忍就过了。更何况，李雄现在还做足了一套“浪子回头”的鬼把戏，把父亲哄得团团转的。
难道还能把李雄婚前有私生子的事情和盘托出？
显然是不行的。
只怕是还让她把主动把孩子接回来养哦。
乔慎在病房里照顾爸爸，乔阮笙给李雄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走出病房。
李雄忐忑的捏着戒指盒跟在乔阮笙身后，想上去搭话，又怕她嫌弃。
走到走廊尽头，乔阮笙忽然回头，仰着头径直看着李雄。
“李雄，”乔阮笙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平静，“我不知道，你今天是为什么突然又不想离婚了。”
“我……”李雄张了张嘴。
我喜欢上你了啊。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急中生智，小心翼翼的讨好你。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甚至逼她，甚至不要脸皮的留下你。
“但是我也不想知道。”乔阮笙接着说，“但是，今天你把我爸扯进来了，这件事情，我记着了。”
在乔阮笙心中，她和李雄的事情不应该扯到乔修明身上。毕竟乔修明不了解内情，还一直以为乔慎同意的这个女婿是个好的。
经过今天李雄这一跪，乔修明怕是更觉得李雄难能可贵了。
毕竟上辈子，乔修明就一直都不赞同乔阮笙离婚。
李雄心中咯噔一响，裤兜里捏着戒指盒的指头压得更紧了：“对不……”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嘴脸，”乔阮笙皱紧了眉头。
“行，这次算你赢了，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这个婚，我是一定会离的，陪嫁我也会尽快搬走，你回去了赶紧跟你妈说一声。至于彩礼钱，我过段时间也会全部退给你们家。咱俩也没有什么共同财产，不需要做什么财产分割。还有，这段时间我都会住在乔家。”
乔阮笙想着按照李雄上午的态度，他可能会诡辩，可能会拖着她的嫁妆不放，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可是，李雄却突然问了个细枝末节的问题：“彩礼……退回来？你那么讨厌我……家么？”
“是！”乔阮笙毫不犹豫的回答。
李雄安静了一会儿，垂下眼睛说了句“知道了。”
乔阮笙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李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闭了嘴不说话了。
李雄则闭上了眼睛，今天急中生智，终于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内心欢欣之余，却染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会陡然阴郁，只觉得乔阮笙连彩礼都不稀罕了，自己选了好久的金戒指，怕也是送不出去了。
送出去，也是讨人嫌的。
乔修明要去检验科照B超，乔阮笙一看时间已经过了跟乔竹约好碰头的点，于是赶紧跟哥哥说了一声，乔慎陪乔修明去照B超，乔阮笙去找乔竹。
刚要出门，回过劲儿来的乔修明忽然让乔慎叫住了乔阮笙。
“把你的……结婚证，放我这里。”乔修明说，“放我这里，你再走。”
乔阮笙怔了一下，乔慎却是忍不住了：“爸！你根本不……”
“哥。”乔阮笙缓缓摇头，打断了乔慎的话。
她掏出了结婚证放在乔修明的手中。
“您放心吧，我再也不会背着您离婚了。”乔阮笙垂着眼睫道。
乔修明把那本红彤彤的结婚证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重重舒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你去吧。”乔修明摆摆手。
乔阮笙在父亲身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快步消失在病房门口。
乔慎绷紧了唇线，安静的把父亲送到B超室后，飞快的冲回病房。
李雄果然还在病房门口，看到乔慎气势汹汹走来，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本以为又要挨揍，可是，乔慎竟然只是站定在他面前，并没有动手。
许是因为身高差，乔慎垂眸盯着李雄，李雄总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大哥你听我说，我这次……实话跟你说吧，上次阮笙在服装城拦住你那次，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想，想跟她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所以，所以今天才把爸爸请过来……”
李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乔慎的眼神，让他心里有点发憷。
“李雄，”乔慎声音低哑，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你当你是谁？”
李雄一愣，就听到乔慎继续说道，“你想分手就分手，想回头就回头？”
“呵，你把阮笙，当做什么了？”
李雄嚅了嚅嘴，竟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我告诉你李雄，如果笙笙愿意跟你在一起，我绝没有二话。”
“但如果她不愿意，你也别想搬出任何人来威胁她。”
“我不会让任何人勉强我妹妹。”
“包括我爸。”
李雄楞了一下，就听到少言的乔慎继续说道，
“刚刚我听到她的话了。看来她还是想离婚。”
“那么现在，你可以滚了。”
……
出了医院大门左拐，乔阮笙跑了二十分钟，终于到了县城中心的人行天桥处。
天桥附近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摆摊的、乞讨的人来人往，乔阮笙却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背着竹篓的瘦小乔竹。
因为县城中心真的没几个人背竹篓，而且乔竹旁的路边上还停了辆加了尾翼的银色桑塔纳，一高个子男人倚在桑塔纳的车门上，正在低着头跟乔竹讲话。
“二姐！”乔阮笙穿越人群快步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
接近了才发现，原来桑塔纳旁边的那男人竟然是中午才遇到过的林续。
乔竹刚刚似乎在发呆，听得乔阮笙这一叫突然蹦了起来。
然后，又扎扎实实的撞到了身后的林续身上，把高大的林续冷不丁撞了个趔趄。
林续毫不顾忌的就噗嗤笑出了声，乔竹瞬间就脸红了。
“欸乔阮笙，我现在要回村，你要不要搭我的新车回去？”林续一边笑一边问，“十块钱一个人！绝对比公交舒服！”
乔阮笙无语了一下，敢情这林老板还开着这簇新闪亮的桑塔纳开黑车啊！
要知道，那个年头的山村里，能开上桑塔纳的人，那可不是一般的土豪呢！
乔阮笙内心吐槽了句资本家，斜眼瞥了一眼林续，乔竹却忽然支支吾吾的说，“不是的，林续哥是开玩笑的……他跟我一起等你半小时了……”
乔阮笙没甚在意，只是挥挥手叹气，说乔修明生病了，自己今天回不了村，林续这个钱也是赚不到了。
乔竹大惊，说什么也要陪着乔阮笙去看乔修明，林续也收起了刚刚不正经的表情，一脸严肃的表示也要去看乔修明，还说看了乔伯父之后还能带乔竹一起回村。
乔阮笙不好拒绝他们，于是上了林续的车，一起往医院开去。
九十年代里，县城最大的医院其实也不大，就是一个院子圈起来几栋矮房子。
乔修明的病房是在其中一幢矮房子一楼的楼梯口，位置不算好，所以今天住进来的时候里面只有乔修明一个病人。
九六年的县城车少，停车不存在停车位收费什么的，只要不挡着别人就行了。
乔阮笙于是果断的指挥着林续把车直接停在父亲那幢楼楼侧，林续刚拉好手刹，就看到副驾驶位的乔阮笙脸色一变，而后迅速拉开车门冲了下去。
林续赶紧锁好车，和乔竹一起下车快步跟上乔阮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