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女湖水波光粼粼,画舫处激烈的水花飞溅,待传到两个杂役等待的岸边,只剩下浅浅的涟漪。
仅片刻,左良洲将九儿拎上来丢在船边,九儿刚缓上一口气,竟然一个翻身就想要跳船而走,没想到看起来一介女流,竟然也是深藏不露的游泳好手。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左良洲早有准备,怀中掏出一柄匕首顶在九儿腰间,沉声道:“腰间穿两个窟窿,就算九儿姑娘你水性再好,可能也游不了太远。”
随后掏出牛筋软绳将九儿双手双脚绑了丢在船边,九儿高声大骂:“你两个爷们,欺负我一个女流算什么本事,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找牛道德本人去!”
左良洲还没有回话,汤子衿忍不住急着插嘴辩驳:“你知道什么!牛百户想抓好人顶罪,他有天大的阴谋!我们得阻止他。”
左良洲轻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天真,怕是要被抓了话柄。九儿果然反倒嗤笑道:“我与牛百户好说歹说也至少相识几年,二位与我相识不到三个时辰,那我怎知道有天大阴谋的不是你们呢?”
汤子衿一时语塞,在船厢中赌气一锤船篷,说不出话来。
左良洲也不理九儿,对着汤子衿说:“去给为兄打一桶湖水来。”然后脱下外套,撕出一大块方形的布片,边撕边对着九儿慢条斯理地说道:
“早年,我听闻岭南那边有一种刑罚,叫水刑。从来没有人可以顶住一炷香的功夫不招供的,我试过几次,确实好用。这种刑罚看上去好像不如皮鞭烙铁,就只是一层薄薄的纸或者布,轻轻柔柔的敷在脸蛋上,就像我们小时候都喜欢玩的游戏,把被子蒙在脸上那样,舒服。但是一旦慢慢悠悠地浇了水,就不一样的,你就会感觉明明和空气就只有毫厘之差,但就算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都不能呼吸到一丝一毫。等待你在绝望之中,感觉自己可能就要解脱,再把纸揭开,再盖上,这样反复来个几次,哪怕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怕都什么都说了。”左良洲手里仍在慢悠悠的撕着衣服,汤子衿打水的背影明显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九儿脸色大变,颤抖着失声问道。
“九儿姑娘,你不就是赌牛百户和金马楼都是黑白通吃的地头蛇,我们会有忌惮,最后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左良洲也不回复,继续自说自话。
“你就是还想在宁阳地界混,想着熬过这一劫,还有机会和牛百户邀功,反而富贵险中求吧。”
“你就是看出来我同行这位小弟心思纯真热血,料想我们最多只是耍耍嘴上功夫对吧。”
“可是九儿姑娘,这世上很多事情,不就是看,最后谁更能豁得出去么?”
说完这句话,左良洲眼里露出让九儿不寒而栗的杀气,那一瞬间九儿就确定,上面说到刑罚,这个人一定真正干过!左良洲迅雷不及掩耳将九儿的头颈夹在一边腋下,用外套撕成的布片将九儿的头层层套住,拎起水桶就要往下浇。
九儿的头被布蒙住,她只感觉冰凉的湖水已经通过头顶的布片再往下渗入,冷的她又冷又颤:“大爷,大爷莫下手,我说就是了。”
左良洲高举着手,手中的水桶晃来晃去,里面哪有什么水?他看着汤子衿的鬼脸,哑然失笑,偏偏嘴里还得继续凶狠:
“现在开始,我说你答,我察觉到一句不实,便有你的苦头吃。”
“大爷请讲。”
“牛百户和贾家村是什么关系。”
“贾家村的所有地每个月都给牛百户上供。”
“供多少?”
“具体数额我不知道。”
“嗯?”
“大爷我真不知道,只知道牛百户拿了绝大部分。”
“这笔钱牛百户怎么使用。”
“钱的事情牛百户嘴巴很严,我真不知道。”
“最近几周牛百户为何不来了,可有异常?”
“有有,确实有!”
“快讲!”
“最后一次来牛百户很不高兴,一晚上打了楼里很多的小厮,大家都不敢靠近,只有我敢上去陪酒作乐。牛百户喝醉了之后就开始大骂,嘴里念念有词道这么多年他在兖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拿的一点也根本不算多,现在竟然让他全吐出来,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
“还不如站向太子。”
“贾太爷的死和牛百户有没有关系?”
“大爷我是真不知道了,从那以后,牛百户已经有几周没来过了,真没来过了。”裹在绸缎下的美人头颅终于话也说不下去了,呜呜哭了起来。
就算再混迹江湖多年,终究也只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和汤圆儿一般大的年纪。左良洲缓缓松开卡在脖子上的手臂,九儿立刻像惊弓之鸟一样挣脱出来缩在船边。看见汤子衿眼里似有不忍的眼神,九儿哭的更加大声了:“这是什么世道啊,明明两个大男人,只知道拿一个弱女子欺凌,贱籍女子就活该受这样的凌辱,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看着九儿七分真,三分假地哭了半晌,左良洲笑着摇头:“姑娘作为金马楼的头牌,今晚也只是稍受苦头,略微受惊。贾家村的村民,可是确实连女儿怎么养活,都快不知道了,到时候那些姑娘。就不知道有没有九儿这么好命了。”
“况且,九儿姑娘今晚可是一分都不少赚啊。”
听到银子,九儿才将将止住一丝哭声:“两位爷是来给贾家村出头的?”
左良洲看任务完成,示意汤子衿可以把画舫慢慢往回摇,同时望着九儿道:“九儿姑娘没听过什么贾家村,我兄弟二人今晚只是来找乐子的。”
九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不愧是金马楼的头牌,刚刚还一副凄惨绝伦的样子,片刻之后竟然能笑出声来,情绪调整能力让汤子衿都自愧不如。
画舫上岸,两个杂役看九儿花容失色,浑身湿透,赶忙举着貂皮外套给九儿披上,问道刚刚仿佛听到有呼喊声,是否有事。
九儿举起左良洲破碎的外套,娇笑道:“两位公子今晚可是好本事,可把奴家折腾的不轻啊。”
气氛稍霁,杂役的眼中顿时出现不言自明的玩味之色。
左良洲这边倒是抱拳真诚深深鞠躬,口中直到:“多有得罪”
九儿也不回礼,挑着眉毛含笑将手里的碎布料往左良洲胸前一塞,附在左良洲耳边悄声说到:“牛百户说,不出一个月必再来看我,算日子,也就没几天了。”说完娇笑一声,坐上小厮的轿子,再也不看二人一眼,远去了。
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情侣山下,玉女湖的湖水,当下只剩两人,气氛也显得稍微冷清尴尬。
还是汤子衿先了口:“刚刚虽然事急从权,左大人手段是不是有些过于偏激了。”
左良洲转身就走,边走边走:“菩萨心肠,雷霆手段。好过菩萨手段,凡事稀烂。”
“快走吧,我们没时间耽搁了。”
汤子衿连忙跟上,若有所思。
......
宁阳县衙,天还没亮。吴有才还在后衙知县内宅,靠着太师椅上摇头晃脑,闭目养神,他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准点关衙门下班,从来不多干一分钟的差。这几天竟然有了破天荒的反差,不仅是衙门,连县里面都开始有了议论纷纷。
身后有人默默走进,吴有才头也没回:“贾家村的那一伙人都平安归府了吧。”
“对,我看着队伍都进府了。”来人是青阳道馆的中年道士。
“拖了这么几天,也拖不住了,贾家村的火药捂了这么多年,终归是要炸了,就看最后成为了谁的开门炮吧。”
那道士点点头也不多问,从后衙一个欠身就钻回道馆去了。吴有才依旧坐在太师椅上恢复了一开始的闭目假寐,打着瞌睡间竟开始喃喃自语:“要不是舍不下这五斗俸禄,我好歹真得是个名震一方的大侠吧。”
又有一人前来。
“知县大人,可是在等我?”
“是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