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司马衷年岁四十有四,生于荣华、长于动荡,此刻尚能保持着几分体面。
过去几年里,他常亲莅战火,不过身边的人却一直都在说,自己乃天命之子,自有天佑,势必不会被凡间兵刃所伤。
这话,他深信不疑,所以每次在登上城楼时,自己也能保持几分从容。
可惜的是,经历了好几次兵戎之事,那些说自己是天佑之人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是在用身体护卫自己时,不幸罹了难。
至于国家大事,他同样很相信身边人的言论。
他们说皇太子有谋反之心,自己就罢黜了皇太子;他们说赵王更适合当天子,自己就将天子之位让给了赵王;后来,他们说赵王乃不臣之徒,自己也有所醒悟……
只是,他发现最近一点时日里,这一类的变动实在太快了,快到自己都来不及去思考其中的是非曲直。
在简单的几句冷暖寒暄后,成都王遂换上义正词严的姿态,出言教训:
“陛下岂能近奸佞、远忠良,羊、商二贼,滥杀无辜,陛下不早醒而惩之,反而还要偏信旁言,致同室操戈、萧墙内斗,何其悲哀!”
司马衷只能俯首唯唯,不过于他心中,倒还是真在认真思索,怎么又有人变成了贼人?
前后消了盏茶的工夫,成都王总算“谏”完了天子,遂令侍中荀组拟令,褫了对羊玄之的追赠;至于长沙王以宗王之礼下葬,宗亲、旧部,皆赦罪,由其长子袭承爵位。
他大抵也知天子心性几何,自己今日做这出戏,原本就没打算是真心实意的点醒天子——当然,只怕天子三年五载的,也很被难点醒。
无他,自己要做的,便是在这些公卿世贵面前立威。
如今他声名在外,又手握雄师,今日克破了洛都,这天下就该由自己亲自来匡扶。
晚些时候,司马越奉天子从华林园回宫。一路上,百官默然,气氛犹如这初春倒寒一般,甚有肃杀郁塞之象。
倒是法车上的天子,此刻神态还算平和,无非是眉宇微蹙,一副凝神聚思的样子。
他仍在认真反思着适才成都王对自己所说的话,当参悟到一二时,甚至还会微微颔首,继而露出一抹欣慰。
銮舆归内宫,众公卿各散。
伴行的左卫将军陈眕,寻了一個机会来到司马越面前。
“司空……”
“陈将军,不敢乱言,孤这司空做得做不得,尚未可知呢。”
陈眕苦笑了一下,旋即改口说道:
“殿下,成都王今日这般对待天家,不知其心是‘谏’还是‘训’呢?”
“大将军素有威名,想必其也是操心国事,一时心切,语气显重了些。”司马越面无表情的说道。
“在下从昨日拜谒成都王的几位王公那里听闻,成都王的行营里,可是置了一张铜台的。但今日天家幸华林园,那铜台却被移走了。”陈眕忧心忡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