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没有穿越时空。
如今的朝海市焕然一新,广场重建后,大地的伤疤被抚平。可终究只是换新——曾经的店铺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开的小吃街,商铺,药店……
这座城市焕发生机后,只有远处伫立的永安大厦残骸以及地震纪念雕像能阐述过去发生的悲剧了。
下了高铁后只有我迷了路。这是我九年来第一次回朝海市——李秋兰不是第一次,她带我在街道上穿行。为我介绍现在的朝海市。
“那座大厦还是没有人动。”李秋兰说,“据说是因为大地震,原来的公司倒闭了,这块区域时原公司售卖楼盘的附赠品。现在接过楼盘的公司一直在考虑要不要重启永安大厦的建设计划。”
介绍过永安大厦的废墟,我们坐公交到了二号朝海墓园——这是朝海人的葬身之所。李秋兰说她死后也想回到这里埋在父母的身边,不过现如今已经没有空位。
像这样的墓园在朝海市郊区不知道有多少座,巧的是,我的父母好像也在这座墓园里,因为我依稀听过“二号墓园”这组词语,
密密麻麻的墓碑在墓园中坐落有致,每一块都像是大海里的水。李秋兰路过一道道墓墙,走向两块紧挨的墓碑,她在墓前坐下,就像不怕脏的小孩儿。
她没有准备花。就像和朋友见面,她为他们拂去头上的灰,说最近发生的有趣或无趣的事。
说完她走回来了,我问她:“聊完了?”
“聊完了。”李秋兰说着看向那两块紧挨的墓碑:“秉性同学,你的爸妈也在这里吗?”
我放眼望去,四十多万平方米的陵园,我想撒谎说他们应该不在这里。可这话我说不出口,我只能说:“他们好像在这里。”
李秋兰问:“秉性同学不去看看吗?”
“算了吧,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这话像是在回答最前面的问题,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从来没有看过他们。”
李秋兰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我去问问赵大爷吧。不在这里也没关系,下次再来找就好。秉性同学的爸妈都叫什么啊?”
我说:“张修服,和……抱歉,我忘了她的名字了。”
这话真令人失望。
“没关系的,大概会葬在一起的。我去问问赵大爷知不知道在哪儿,秉性同学和我一起去吗?”
我说:“不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李秋兰走了。
半个小时后李秋兰回来,她说:“找到了,00427号墓。”
“大爷记性这么好?”我诧异地问。
“不是的,墓园把每个人的信息都写进名册里,很好找的。”李秋兰说着牵起我的手,“走吧,我带你去。”
说着,她牵起我的手,带我往墓园的深处走。
李秋兰死死抓住我的手,她似乎害怕我逃掉,手心里全是汗也不愿意松开。
半盏茶的功夫,我见到004开头的墓碑——这意味着我和他只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九年来我从没有离他这么近过。我的灵魂发出不安地颤动,我停滞不前。
“去看看吧,我们都到这里了。”感受到了阻力,李秋兰转过身,轻声问,“去看看吧,哪怕一眼。”
“好吧。”
李秋兰松开手向后退去。
瓢虫在墓园里乱飞,我穿过瓢虫的世界来到00427号墓前。我深吸一口气,向它投出自己的视线。下一瞬——我愣在原地。
“逝者张修服”
“一个失败的兄长、丈夫和父亲”
“……”
秋风萧瑟,站在墓前我一动不动,血红的字,扎眼醒目。我双眼酸涩,干张嘴发不出声音。
李秋兰在远处看清墓碑上的字后如遭雷击,她想起了什么般快步走到我的身后,拉起我的手:“秉性,秉性同学……”
我缓缓闭上眼。
大脑里轰然传出地震的轰鸣,剧痛让回忆爆炸一般的奔向我的四肢百骸。
这个男人试图用这句话,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去恨他?然后他就躺在这里,带着愧疚永眠?
你为什么刻这句话,想让我原谅你?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
恍惚间,我看到他站在记忆的间隙,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伟岸的背影消瘦单薄,那是在乡下,火红的太阳悬挂在空中,他佝偻身子背着农药,汗液浸透了他的背心。我站在他的背后。
“你爹有出息,你要像你爹一样啊。”爷爷他站在我身边,严厉又严肃。我点了点头,我注意到我们两个人的脚都轻陷进地里,泥土染脏了洁白的鞋底。
张修服一声不吭,牵着杆子的手压了下去——农药从花洒一样的口子里倾洒而出。
那时世界尚未出现过死亡。
在时而五彩缤纷,时而阴暗灰白的世界里茫然的行着,我看到张修服的正脸了,我停下脚步——张修服那张苍白的脸就像碎石里的灰,我悄悄挪开了视线。
我仔细地回忆,拉扯每一个细节,将他们拼凑在一起,我看到他手旁的文字,我这才知道——刻下这段话的人不是我,不是张陆离,是张修服。
我捂着头俯下身,身体摇晃着,马上就要跪倒在地上。李秋兰从背后抱住我,顺势跪下去搀扶着我,她差点比我先倒地。她焦急地呼喊我的名字:“秉性同学,秉性同学!”
我茫然的睁开眼,血丝灌满眼白,李秋兰跪在地上,她用膝盖从我的背后挪到我的面前,摇晃我的身体。
“你怎么样了,秉性,我在这里,看着我啊,我在这里!”
“秋兰……”我茫然开口。
“对不起。”——她忽得面对面抱住我,对我不住说着,“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
我张着嘴想说话却茫然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宛如大厦坍塌,我昏厥过去。
当痛苦退去,记忆也退去。我发现我正疲惫的躺在李秋兰的身上,她流着泪,为我擦额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