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帝义熙十三年,十二月初三,长安。
年仅十岁的刘义真表情复杂地看着摞在一起的三只手。
下面是四十四岁王修苍劲有力的大手,中间是自己十岁的稚嫩小手,上面则是五十四岁刘裕微微颤抖而又温暖有力的大手。
关中寒风呼啸,刘裕颤抖的手似乎是因为飘落的雪花带来的寒意,似乎是为心力俱尽的刘穆之溘然长逝而感到悲痛,也许是忧虑关中如今错综复杂的局势,亦或三者皆有。
刘裕已经五十四岁,十八年的征战鲜有败绩,然而终究老了,须发的黑色已经阻止不了灰白的蔓延。
而今刘穆之病故,无论关中南人、北人如何离心背德,也无论赫连勃勃、沮渠蒙逊和拓跋嗣如何虎视眈眈,还是关中父老失望无助的殷切眼神,以及归心似箭的北府兵何等躁动不安,他都不得不返回江东。
建康台城内正有一张天下独一无二的椅子等着他去坐,而今五十有四,再不坐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刘裕浑厚的嗓音响起,沉重而有力,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一双如虎的目光直视着王修。
“我将车士托付于卿,希望卿不要辜负我的重托。”
王修目光坚毅,拉过身边十三岁的王孝孙,将王孝孙的手交给刘裕。
“明公将此重任交于修,修以自己的孩子付于明公,倘若桂阳公有碍、关中有失,修定当以身赴死,无所犹疑!”
一旁刘义真俊美的面庞上浮起一丝感慨。
王修一语成谶,仅仅一个月后关中大乱,王修和他的子孙无一幸免,被刘义真屠杀殆尽!
没错,此时的刘义真早已不是历史上的刘义真,而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现代人。
一个月前,他莫名穿越到刘义真身上,彼时长安刚刚被攻破,好不容易搞明白自己身处的朝代,却发现自己悲催地穿越到了关中之乱前夕!
他熟知历史,自然知道刘裕离开后关中的下场,此时的心情百感交集。
刘裕紧紧握了一下刘义真的手,随即转向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等人。
“关中乃旧都,天下形胜之地,非是我不希望继续经略关中以图北伐,实在是不得不离开,望诸君戮力同心共镇此境,待朝廷事毕,我将与卿等再图恢复故土!”
“我等遵明公令!”
声音整齐划一,然而仔细看去,这些人表情各异,心中的算盘恐怕也是打得噼啪乱响。
王镇恶脸上始终似笑非笑。
他是被誉为“苻坚之管仲”的前秦重臣王猛的孙子,王猛在关中的威望不是那些门阀世家可以比拟的。此番王镇恶回到关中,可谓龙归大海、虎入山林。
沈田子则是一脸不悦。
他自认为此番拿下长安、覆灭后秦自己才是首功,而今却被王镇恶一个北人抢了功劳,刘裕又任命王修为安西长史、王镇恶为安西司马,两个北人占据高位,自己这个“纯粹的南人”只是个中兵参军,心中多有不满。
傅弘之神情冷淡。
他是晚渡北人,加之本就性情淡泊,不愿意参与南北之争。如果不是沈田子非要拉着他屡次劝谏刘裕,他们两人此前又同在雍州刺史治下为官,他也不会因为王镇恶是北人就做背后中伤的小人行径。
至于毛德祖、毛修之,同样是晚渡北人,与傅弘之一样,他们不想搅进南北之争的漩涡之中。
刘裕登上马车,回头望向留下的一万北府兵及诸文臣武将,还有沿路夹道相送的关中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