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你,老师。
你走进雨中,走进一辆绿色现代出租车里,你在哭,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还哭得这么大声。
你要去哪里?
能别烦我吗,你没看我在哭啊,我还没哭完,我哪有时间想我要去哪里。
那你下车去哭吧,我还要做生意。
你说什么?
那你下车去哭吧,我还要做生意。
你能别做生意了吗,你能陪我哭一会吗?
神经病,不做生意,你养我啊。
原来你是女人啊,到现在才听出来了。
我就那么不像女人吗?
反正,听声音不像。
这个女司机叫水水,姓水,名水。十年前,她是严桥纺织厂的工人,九年前她嫁给了村支书的儿子,八年前村支书的儿子教会了水水开车,七年前村支书的儿子出车祸死了,六年前水水离开了村支书家,带走了七年前保险公司赔给村支书儿子的钱,五年前水水二嫁,四年前水水三嫁,三年前水水四嫁,两年前水水离家出走,一年前水水买了车,成为女出租车司机,水水去过你曾效力过的澡堂,水水照顾过你的生意,水水的脚,左脚和右脚,你都曾反复摩挲,前后推拿。
姐姐,你还记得我吧,BJ的,解怨轩的。
你是那个臭修脚的。
能别说那么难听吗。
真巧啊,咋了,年老色衰被炒了?
我早不干那个了,我现在写诗,我现在是诗人。
诗人?诗人我知道,李白杜甫那些人吗。床前明月光,李白写的吧,好。感时花溅泪,杜甫写的吧,真好。对了,你跟他们熟吗?能不能介绍介绍,我想他们两个给我搓搓脚丫子,最近油门蹬多了,有脚汗。
他们死一千多年了,尸首都找不到了。
这么惨啊,那就你吧,你把眼泪擦擦,就在这车里,给姐搓搓,能不能给姐打个折,姐今晚才出车,还没带几个客。
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是诗人,我不是修脚了。
诗人和臭修脚的有区别吗?
再胡说,我揍你,对了,我还没哭完,我继续哭了啊,别打扰我。
那你到底要去哪里?
我说过我现在要一心一意的哭,我没时间想要去哪里,等我哭完了有时间想要去哪里了,你再慢慢等,等我想好了,我就告诉你,明白?
明白,我先睡一觉,你慢慢哭,哭好了慢慢想,想好了叫醒我告诉我,省得浪费油,你说是不是.
你继续哭,水水听着你的哭声睡着了,车停在路边,车窗外大雨滂沱,路灯光把雨线染成金丝。
我哭完了。
好,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吧。
我还没想我要去哪里?
好,你继续想,我继续睡。
我想好了。
去哪?
严桥。
我不去,太远了,又要过桥,又有收费站,划不来。
给你三百你去不去。
不去。
五百?
不去,多少钱都不去。
那我给你表演一次大回笼,三仙归洞。
真好看,真好闻,可惜两头通的飞马,已经停产。
还没到,我要去仔洲。
尚礼的仔洲?
对,你怎么知道的。
那地方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
那去吧,既然你这么熟。
水水的生平像无法抑制的呕吐物,夺心而出,接二连三,往事的酒,让我酩酊大醉,水水单手操纵着方向盘,闲置的手,夹着一支在夜色中看不出烟名的烟,在人民广场等红灯的时候,你默默下了车。
你再次走进雨中,你身无分文,你身无分文的走了两个半小时,到了,你到了仔洲,你找到20年前你在上面用小刀刻下的你的第一首诗的老泡桐树。
你已长大,树已长大,字已长大。
太阳才是我的亲生爸爸。
20年前你刻下的十个字,现在每一个都长得和你的拳头那么大,太字长得最高,已经比你家老房子的房顶都高半截了,好高啊。
你好思念这十个字,比谁都思念。
你手握一把药片,走在城市的中心,暴雨强暴着你的视线,你像迎亲的媒婆,边走边撒,边撒边走,你走得不是路,你撒得不是糖,你撒的是药。你的眼神躲进少女的遐思里,你看见一本书和一杯香芋奶茶。没有人弯腰捡你撒在在街上的药。你还在撒,你像出殡的山人,漫天撒着纸钱,你的药怎么撒也撒不完。
别撒了,让我帮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结束无聊啊。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这样撒个不停的,是挺无聊的,不过你不觉得你背这么大一个书包也挺无聊的吗?
我是八中的学生,我也是无聊才出来透透气的。
少废话,你的无聊不重要,快想办法结束我的无聊。
回答我一个问题。
快问。
怎么才能学会大回笼?
咋滴,兄弟,都二零二四年了,还流行大回笼?你们现在不是时兴拍烟卡吗?
这个时代已经不流行写诗了,你怎么还想着做诗人?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你走上通济桥,徒留背影给还没上桥的我,你把双手圈成喇叭,前面有一家张大妈面馆,店主会做沁人心脾的红豆酒酿,用不锈钢勺子搅和几下,滋味更好。
雨全部走出云中,你全部走出雨中,雨过,梦过,天晴,梦醒。
梦就是雨,死去的村支书的儿媳妇生前告诉我的,我已告诉了你。
梦就是雨,
梦就是,
梦就,
梦。
你走回我的身体,一个历经沧海桑田的大回笼。你是一缕白烟,烧油菜籽秸秆的清香味。我从一个前小说家杨老师那里请来一支两头通的老飞马香烟,我点燃一头,杨老师点燃一头,我们分道扬镳,返程各自的小说,任由烟头在风中凌乱。
你收到一条气象语音:
严桥:今夜到明天多云转晴,偏东风3级左右,15到24度。15日多云转阴,15到24度。初夏花卉应翻盆换土@14日22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