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运。”
中校站在船舷，向眼前三位行了个礼。
两艘汽艇靠着行道停泊，周围的景象一片破败。他们身侧即是一处完全坍塌的隧洞，混浊的水流从废墟间汩汩溢出。
泰德简要地回礼，随即走入旁边的铁门，同行二人端着火铳跟进。等到登上楼梯的步声变得隐约，艇上的人们才纷纷坐下。
“很突然的离别。”恩佐说。
“执行任务而已。”伊兰在他身边坐下。“我们的离别从来简洁，这是为了以后再见。”
“总有人一去不返。”
恩佐看向不再拥挤的小艇，现在算上他只有四人。中校所在的前艇有五人。
“我想不起自己的记忆了，伊兰。我甚至忘了怎么施用术法。”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悲伤。“但我记得一路上牺牲的人，他们都对我怀有希望。”
“你这么喜欢泰德吗。”对方笑笑。“等这一切都平息了，我要亲自发电报给他。告诉他，他自己这一走立刻引起了恩佐的哲思。”
“我担心自己会辜负你们。”恩佐依然显得落寞。“我从泰德先生身上看见了过去，也看见了未来。”
汽艇重又嗡鸣着发动了。阿德琳坐在副驾驶位，艾伯特掌舵。
少女转头看向他。
“没什么可辜负的。牺牲是因为公务，不是因为你。”海蓝色的眸子显得平静。“没有觉悟的人，当初也不会加入我们。一旦你见得多了，就会发现许多事都可以笑一笑过去，包括生死。”
“伊兰……”
“嗯？”
“如果泰德先生回不来了，你会为他难过吗。”恩佐看着眼前流逝的石砖墙壁。“你们的交情似乎很深。”
少女仿佛预料了这个问题。
“我会为他哀悼十秒。别人的两倍。”她微笑着回答。“在这以后，泰德就会从我心中划去，像是我从来没认识过他。”
“你会故意忘掉逝者。”
“否则的话，”她的语气有些微妙，“偶尔哪天想起他了，我说不定还想悼念他十秒。十秒十秒地念叨下去，也许下一次就成了十分钟，十小时，甚至是十天。最终连整个的十年，都会沉陷在对各种逝者的缅怀里面。我哪来这么多时间呢。”
恩佐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小艇缓慢地通过了障碍路段，他才再次开口。
“我值你心中的多少秒呢。伊兰。”
少女愣了一下。
“你不会的，恩佐。”她的语声黯淡了一点儿。“不要说这种话。”
“假如呢。”
“没有假如。用不着考虑那么远。”少女一转语气。“我们还年轻，在乎的应该是吃喝玩乐。之后我们会路过吕泰西亚，我要请你尝尝那儿的鹅肝，恩佐。
“噢，还有小阿德琳。她可是当地人。”她像是忽然想起来，看向前排的姑娘。
“是的。这也是您点我入队的原因。”阿德琳应道，语气里还带着点儿畏惧。“不过恩佐阁下，这时节鹅肝有点儿短缺，我们不妨试试别的。像是乳酪洋葱汤，或者红酒炖肋排之类，我觉得都不错！”
恩佐没有回应。
“阿德琳不是我们队的。”伊兰见势补充。“但她和你很熟，而且是位出名的美人儿。”
“伊兰队长……”
她原本转过身来了，现在又转了回去。
“恩佐，不想和她聊聊吗？”
“‘吕泰西亚’，我好像听过这个地方。”恩佐喃喃道。“在梦中。”
“灾变以前，谁不知道吕泰西亚呢。时尚与浪漫之都，遍地的喷泉和宫殿。”少女接过话来。“我在那儿住过几个月，虽然不如从前的记载，但也是风韵犹存。她在你梦里长什么样儿？”
“不大清楚，我只记得这一个名字。”他答道。“伊兰，你曾到过那里吗？”
“三四年前吧。也是因为公务。”对方见话题已经扭转，显得放松了一些，虽然恩佐的表情依然反映着心事。“从外省的乡野迈入这种国际性的都会，对比之下，看什么都新鲜。迷雾使各国支离破碎，但吕泰西亚至少恢复了部分的繁华，连王家花苑他们都重新开放了一座。如果时间不赶，我们都去逛逛好了。”
“您说的可是一区的那座？”是阿德琳的声音。
“是。”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连整个一区都逛上一逛。”她好像来了点兴致。“再绕绕其他地方的博物馆、图书馆，最后是复建了的整座大学城。您感兴趣吗，恩佐阁下？”
“要看你们的安排了。”恩佐答。“任务时间有这样余裕吗？”
“稍微滞留两天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她看向伊兰。“我说得没错吧，毕竟您也有这个心思？”
“啊。这个要看中校的意思。”伊兰回避了对方的眼神。“的确有周旋的余地。不过你说的那么多地方，大概兼顾不了。”
“您依然对文化场馆不感兴趣吗？”阿德琳微微露出笑意。“我跟您说，恩佐阁下。以前我跟伊兰出去过几次，某天去的是伦蒂尼姆的大博物馆，刚进了门她就觉得不对。之后越往里走，伊兰越是眼花缭乱，最后分明是脑袋疼起来了，摇着我的胳膊要离开；我伸手一看表，才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因为这个，以后我再要带她去博物馆、图书馆之类，她怎么说也不肯了。”
伊兰的脸有一点儿红。“那些玲珑的物件儿，我还挺爱看的。就是每个展柜都附有一大段话，而阿德琳偏要看个完全，看完了又要对着那些瓶罐儿细细端详，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她带着点抱怨看向阿德琳，虽然对方戴回了面具。“小阿德琳是文化人儿，和我不一样。日后结婚的也得是什么大教授，大作家了，别的我估计她不愿意嫁。”
“说到底，您的性子得用书本磨一磨。”她仿佛笑着说了。“不要老想着结婚玩乐之类。即使您无所谓，也请替恩佐阁下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