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伊兰故意拉长了语调儿。
“这样关心恩佐吗,阿德琳?”
“关心又怎样呢,那样好的一个人。”对方答得很从容。“倒是您,容不了一点儿风吹草动。仿佛您不是他的监护人,而是准恋人了。”
她又咬重字音地补了一句:“很容易吃醋的恋人。”
伊兰一时没有话说,只是勉强笑笑。
“我们到吕泰西亚,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恩佐把话题接上,他的心情并不像两位女子那样轻松。
吕泰西亚于他虽只是一个名字,代表的却并非流光溢彩的都会,而是战火纷飞的要塞。梦中人的交谈透露了兵临城下的形势,这是灾变以前的历史。
他有种将凡事问个清楚的冲动,却顾忌伊兰的情绪。当“维尔福特”这个姓氏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他分明记得少女表情的震惊和复杂。要问也得等到私下再问。
最好是弄到一本史书,将来龙去脉看个完全,而这或许要仰赖阿德琳。
“补给,休整,和接下来的队伍建立联系。我们在吕泰西亚有分部。”伊兰说。“估计要花两三天。阿德琳以前是当地的联络员。”
“最早是,但没多久就调来了伦蒂尼姆。”前排的姑娘摩挲着自己的火铳,像是观赏护木上雕刻的花纹。“工业之都伦蒂尼姆。情形和气氛都和法兰克不同。”
“那么,吕泰西亚就是法兰克的首都了?”恩佐问。
“不光是首都,也是国家的真正所在。灾变使政府几乎失去了对外省的控制。”阿德琳说。“王权甫一鼎盛,袭来的迷雾就将数代人的努力付之东流。我也只能根据书本回忆以往的统一年代,想象各条国道过去的功用。”
她的语气带了一丝失落。“我有时候觉得,吕泰西亚有两种面貌,历史的和现实的;她是供给我们食粮的城市,也是我们精神记忆的具象。其上每一位国民都是为着现实的事务,却也常常陷入历史的缅怀和酸楚……也许等你到了那儿,恩佐阁下,你就理解我的意思了。”
“我们的阿德琳总有一种黍离之情。”伊兰接过话来。“话说回来,现今哪个国家不是这样呢。”
“阿尔比安毕竟好一点儿。有一种团结复兴的氛围。”
阿德琳摆弄着手上的火铳。
“恩佐阁下,我听您的语气,似乎连基础的知识也忘记了,比如某城是某国的首都。”
“有没有讲述这种历史的书本,阿德琳?”
他乘机说出自己的请求。
“等到了吕泰西亚,我帮您借几本儿。如果——”
“恩佐需要医疗救护。”伊兰插了进来。“一有通讯条件了,我就会帮他联系好,根治他的这点儿后遗症。我们没有看书的时间。”
“可您明明说要请吃饭、逛花园——”
“那是另一码事。”伊兰似乎决心不让她夺走恩佐。“我们也没有邮资,将书本自托斯卡纳还到吕泰西亚。”
“抱歉,恩佐阁下。您看看您这位恋人!”
阿德琳也有些无奈了,一把将火铳搭上窗口。她不再说话。
“伊兰,我的确需要书本……”
“到那儿再说。我替你借也不是不行。”
她又向驾驶位看去。“艾伯特,还有多久到站?”
对方没有回应,仿佛自动屏蔽了后排的喧嚣。
“艾伯特?”这回才见着他身体一动。
“早着。但十分钟后会进入裸露河段。”他平淡地说。“从图上看,是城市运河。”
“等到了预定的距离,就换我来导航。”
伊兰从座位上起来,半蹲着走到前排,一下子攥住艾伯特的双肩。
“不愧局里公认的老司机。选上你准没错儿。”
“‘选’。”对方从鼻子里哼出气来。“好像你能选似的,伊兰。”
“不管怎么说,你可是自愿来的。”她报复似地推了推他。“跟我走的都希望救下恩佐。你没有反悔的余地喔?”
“好了,伊兰队长——”阿德琳推了推她的胳膊。“您挤得我都没地方坐了。”
“你真是提醒我了。”
她说着一把扑向阿德琳,硬是将她搂入怀中。
“好久都没有和小阿德琳亲热了,正好今天来了机会……”
“等下——别——”
恩佐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看着眼前的喧闹。他依然思考着一开始的对话,一个人的逝去到底值得多少秒悼念。
他从伊兰的活泼中看出了尸山血海。看到了无数被忘却的纪念。
也许他的确会活下去。连带着他以前认识的,现在认识的,还有以后将要认识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