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最后信任了你。”他径直在舷侧坐下。“船是他开的。”
“——中校,”阿德琳缓过神来。
头发半白的中年人脱下自己的风衣,肋骨部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的左臂挨了不只一枪,看上去整条胳膊都已经失能。
“开到最近的梯口弃船。”
他朝前排丢下一句,便相当疲惫地沉下头去。艾伯特见势支撑着起来,去和恩佐挤在艇前。
“该你打头阵了,恩佐。”
他在副驾驶位的后面说。
恩佐现在和伊兰并肩坐着。侧头看去,少女依然是那副空洞而专注的神色,刚才的激昂已经不见踪影。
“我会的。”
“不用再隐瞒了。伊兰以为能保住你,她错了。”他的语气依然平淡。“活下来再说。”
对话一时停下,从后面传来撕裂绷带的声音。再有的就是艇侧扬起的风浪。
艾伯特回头看看艇后的忙碌,又将目光移到身侧显得沉思的脸上。艇上表面地从纷乱跌回沉寂,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纷乱如麻,依然压着方才的惊悸。
“仅剩您一个人了吗,”阿德琳的声音微微发颤,“为什么突然——”
“不知道。”
未等说完他便截断,完好的一只胳膊紧扶着前额。
她噎住,朝伊兰的方向望望。对方从头至尾都是同一种镇定,镇定得有些麻木。
“弃船以后,怎么办?”
一种横生的不平支使着她,她忍不住要质问这种假装的平静。
没有人答话,阿德琳的气愤好像撞上了柔软的棉花。
“伊兰?”
“阿德琳。”艾伯特带着劝阻的意思开口。
她看见伊兰微微侧了点头,像是瞟了一眼后视镜。
“伊兰?”
阿德琳这回整个身子都向前倾了,几乎想要扑过去拽住她的衣领。
“火车。”
像是从牙关里硬挤出两个字儿,然后就回正了头。沿途的水道愈发破败,汽艇在各种岔道间穿梭。
“火车?”她有点儿被气笑了。“这也在你的计划中?”
相当应景地,铁路的吱嘎在喧嚣平息后显现,天际远方隐隐有汽笛的呼啸。这条通向城外的轨道似乎与河道并行。
“五个人抢夺一整趟军列,是这样吗,大小姐?”
“不是军列。”她又蹦出一句。
“中校。”
阿德琳转过身寻求裁决,她的面色相当难看了。中年人却和睡着了一样,显得没力气再来争执。
“听她的吧。”话是艾伯特说的。“也只能这样了。”
“怎么,我们还要——”
“阿德琳,”
恩佐回转头来,目光相对让她一愣。
“会没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坐在他身后的伤员没绷住笑声,摇了摇头。
“……‘保证’,”阿德琳先是被他镇住一瞬,随后又恢复了原先的态度。“您准备拿什么作保?”
“未来。”
他犹豫着说。
“也许。”然后他补充。
这回连中校也迸出笑声,被阿德琳包扎着的伤臂连着一抖。
“有点神叨了,恩佐。”艾伯特没打算给他留面子。”迷雾有致幻性。你要不再想想。”
阿德琳被这种氛围带动,嘴角也抽了一下,但恩佐的话在她心中还是很有分量。“什么样的未来?穿白裙子的?”
他点点头。
“难道不是伊兰穿着白裙子?”内心的波澜让她口不择言,“她那么美,那么漂亮,还那么镇定、足智多谋,而且还喜欢着你,什么时候轮到我了?”
“……我也想知道。”
他坦诚地说。
“你别折磨阿德琳了。”艾伯特用没有受伤的一臂推他回去。“让她歇会儿。”
“真是上了贼船。”
不知道是有感于恩佐的真诚,还是被他的莫名其妙镇住,阿德琳暂时不再言语。只剩下破浪的啸声从艇头碎开,顺着舷侧飘散。
然而压抑并没有解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