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她又是那种玩得开的性子,而且舍得花钱。”对方的表情有些微妙。“很多人都这样,表面上冷冷清清,结果一跑到夜店就放得很开。当时伊兰也是这样。”
恩佐点点头。
“结果就是,我看当时的样子,伊兰可真是位熟客了。那股子亲热劲儿……牛郎们也好像真喜欢她,直拉着她喝酒。光是闻了那种香水和酒精的气味儿,我都感觉头晕。
“不要说里面花哨的灯光了,舞池里也是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中产的,上流的,年轻的或中年的,穿正装或临时脱了正装的。”她的嘴角隐约起了笑意。“伊兰带我来了个档次不低的地方。她说要让我尝尝,看看世俗的景色。”
“阿德琳不喜欢这里?”
“自然是不喜欢了。可伊兰根本不在乎我的窘迫,顺手也给我点了位牛郎。”
少女望向恩佐,好像等着他对这句话发表评价。恩佐又应和着笑笑。
“涂脂抹粉的小伙儿,身上衣服上都发着那种深沉的香味。刚见面就将我搂住了,毫不见外,好像是从伊兰那儿领了命来的。
“然后就是劝酒,金灿灿的香槟,也是她点的。高脚杯里斟了一点儿,彬彬有礼地往我嘴边送。我不想喝,但不喝也不是,最终只能陪笑着咽了下去。唉。
“这时候我又往伊兰那边看,已经是左拥右抱了。”
她一副叹息的语气。
“连马甲都脱了,伊兰。就剩件儿衬衣,跟两边的哥哥们左拥右抱,根本顾不上我。我这个又是一个劲儿将我往怀里揽,我连躲都不知往哪儿躲。
“他后来还要亲我,您能理解吗。”
“很称职。”
“‘称职’,倒也真是了。我左挡右挡,都窝到沙发里面了,他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却是一个劲儿跟我亲热。表情维持得相当之好,一看就是位老手了。”
恩佐又看了眼熟睡中的伊兰。没什么特殊的感受,只是多了点儿好奇。
“不过您不用担心,”
阿德琳错会了他的视线,连忙解释道,
“据我所知,伊兰是不会在那儿过夜的;而且等她和您熟络了,夜店也就基本不去了。这您应该知道。”
“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恩佐想不出什么可说,又翻开手中的小本,
“阿德琳,我们之所以乘火车,是因为这个吗?”
他重新举起印有大字的一页。对方愣了一下,因为没想过早结束上个话题。
“我想是的。”
阿德琳说。
“但具体怎么执行,得等伊兰醒了再说。”
“——我没睡。”
带着点儿干涩的话音忽然闪出。恩佐看见阿德琳打了个哆嗦,脸一下子红了。
“也就是说,探员可以控制火车?”
他径直向伊兰问。
“可以不可以的,也就这一条路了。”她依然埋着头,话音显得没有精神。“枪指到他头上,不可以也得可以。
“大不了换艾伯特开。他练过开火车。”
艾伯特没有应声,似乎真睡着了。
“还有,恩佐,”海蓝色的眼眸稍稍抬起,
“我就是在酒场过夜了,你又能怎样?”
“我不能怎样。”恩佐被问得不知所措。“我无所谓,真的。”
“阿德琳,你是怎么觉得我不过夜的?”她又斜乜向愣在原地的少女。“我如果不过夜,还算得了熟客么?”
待阿德琳反应过来,她的脸直有些发烫:
“伊兰,那种事情——”
“这就是迷雾探员了。小孩儿般的名字,干着比谁都混蛋的事。”伊兰又埋下头去,声音闷闷的。“人如果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也就没有底线可言。
“阿德琳不说有本儿标准吗,也就她那种心善的人会看。被封锁的区域,向来是想杀就杀,因为没有人会在事后核准。我就总这么干。”
“伊兰。”
这回是恩佐。
“干完了就收队,收队完了就去夜店,夜店里点香槟点牛郎,晚上脱光了搂着好几个睡觉。恩佐来了以后也这样,只是次数少了。”她轻笑了。“去得晚了,去得少了,那几个哥儿都迎着问我,‘姐,最近局里忙吗。’我也跟他们坦白,我说,我开始喜欢恩佐了。
“很自然的事。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带你去,恩佐。帮你叫最漂亮的头牌儿。”
“我就不必了。”
“因为你没有钱花,你的开支都由我掌管。你理解不了我这个问题:手里有这么多钱,我该怎么办呢。攒起来?投资?还是尽情挥霍掉,一点儿也不给自己留?
“当然是快点儿花出去,怎么快活怎么花,怎么喜欢怎么花,因为可能仅仅过了一天,我就不再有机会花掉。我会成为阿德琳又一个逝去的朋友。所以我赶快花了,什么贵就玩什么,随手就能掷出几个金镑,普通人家的年资在我是眨眼的事。因为我没有后顾之忧,而且薪资真的很高。
“所以说,有前途的人,有理智的人,再不济是读了点儿书,有了些许抱负的人,都不会来我们这儿。我们首先没有了前途,于是连别的也跟着没有了。我就不像阿德琳,还有一门品鉴赏玩的心思。我没时间慢热,只喜欢低级趣味。”
“情况也没有这么——”阿德琳劝道,
“有啊,怎么没有。”结果被截住。“你来得不久,而且有良心。最主要是有良心,头月加入的新人都玩得比你开。你的钱都留着干什么呢。”
恩佐看阿德琳有些犹豫。她没想到伊兰醒着,也就没有接话的准备。
“交房租,吃好吃的东西。”
“我们不是有房补吗。”伊兰不满意她的回答。“你莫不是住到宫里去了?”
“剩下的寄给父母。伊兰,我有一大家子要养。”
她不大愿意被撬出这个答案。
伊兰停了一会儿。
“我都给忘了。我忘了你还有父母。”她说得很轻松。“真稀罕。”
“我不光有父母,我还有兄弟姐妹。”
“这一窝儿小兔子。”伊兰摇一摇头。“阿德琳,我说没说过,你有时候就和白兔一样可爱?”
“伊兰!”
阿德琳抗议了。她不喜欢这种打诨。
“伊兰,”
恩佐开口了。两人都不再说话,看向他。
“控制了火车后,我们会去哪里?”
“按现在的位置,可以去多汶,那儿会有人接应我们上船。但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她看定恩佐,“我们赌一把,虽然被军方盯上,虽然汽艇被做了手脚,但局里没有开除我们,我们依然去多汶。
“另一条路,是我们不去多汶,假设所有人都背叛了我们,所有的港口也都被盯梢。我们随便找个地方等死,因为没人能救得了我们。”
“多汶的话,是不是太显眼了?”阿德琳有些担忧。“我们不妨绕远,到北境的哪里上船。”
“为的就是显眼,因为我们下意识会去北境。北境那几个小港估计早被盯紧了。
“再者,当地的业务和人流也能掩护一下。如果真还有人顾及总局的面子,他们总不该捡多汶下手。那儿都是我们的人。”
她并没有商议的意思,下一刻转眼向角落里的阴影。
“您觉得呢。”
“多汶。”
中校说得冷而干脆。他是恩佐以为睡得最熟的。
“多汶?”恩佐问。
“一座港城。离着法兰克最近,乘船也只用最短的时间。我们将你送到对岸,然后用马车火车之类去到吕泰西亚。
“这是条热门路线。阿德琳估计比我熟。”
“熟悉是熟悉。”阿德琳倚在门边,一只手搂住自己的胳膊,“但我们到了那儿去,可就真是无处可逃了,如果总局已经抛弃了我们。”
伊兰低头的时候,帽檐会遮住她的神色。她就是这样答道:
“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
将四个字嚼了一遍,阿德琳没再说什么。
“眼下的局势很遗憾,触及了预料的底线。我只能这样说。”
伊兰没给交谈留下余地,就像她草率地插入话题;恩佐本有很多想问的,看她重新埋下头去,也就没办法开口,只好又将手中的小册子翻了几眼。
这回没再翻出什么,除了那一页大字显得突出,其余只是平常的技术语言。偶尔闪过一些机构、法令和年代,显出这个世界的零星一角。
他还注意到,一旦多个机构同时排列,“全伦蒂尼姆警察总局”总是列在首位,和“无条件服从”成了印证;但除了那特定一页,迷雾探员的字眼没有再出现过。
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