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值夜班,许半夏就迟到了二十分钟,错过了交班时间。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及负荆请罪的良好认错态度,许半夏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心外的科室门。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顾南星一个人在。 他靠在椅背上,双脚抬起放在桌子上,长腿无处安放,以一种极度不舒服的姿势蜷缩着,闭着的双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呼吸均匀,虽然已经进入睡眠状态,但是眉心却微微皱起,可见睡得很浅。 桌上的饭盒几乎没怎么动,许半夏伸手一摸,饭菜早就凉透了。 “熬夜伤身体,十点了,半夏,不准看电视了,去睡觉。”以前许半夏熬夜追剧的时候,顾南星总是会准时督促她睡觉。 “子时大睡,午时小憩。子午觉睡好,青春不老。”许半夏看《黄帝内经》的时候,顾南星也在一旁三令五申,提醒她要好好睡觉,不然会变丑。 “冷饭菜伤脾胃,我给你热一热再吃。”上初中下晚自习回家又饿的时候,顾南星一定是先把饭菜热好了,才准许半夏动筷子。 现在,他自己呢?严重的睡眠不足,工作负荷量过大,疏忽自己的身体管理。 许半夏轻手轻脚地将饭盒里的剩菜倒进垃圾桶,怕把顾南星吵醒,许半夏只把洗手池的水龙头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细细的水流舒缓地流淌。 饭盒洗了一半,顾南星醒了。 “我自己来。”很自然地接过许半夏手中的饭盒,细细清洗起来。 “我今天……去接爷爷,然后去他那个朋友家,太远了,回来就耽误了点时间。”许半夏越说越心虚,“错过了交班时间……现在我不知道找谁,也不知道干什么。” “1床没有大问题,注意体温数据,2床初期收缩压160,后期血压100,血压变量巨大,要多留意。静脉补液单和药单我都签完了,换药瓶、配药、巡视病房、补充医药物品交给你,其他的你跟各个病区的主管护士沟通一下,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其余时间你可以在值班室睡觉。” “噢……”许半夏愣了半天,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南星哥哥你是因为等我,才到现在没有下班的么……” “在这里工作,哪儿有真正意义上的下班。不存在什么等不等的。”顾南星看着许半夏稚气未脱的脸,不由得担心,思忖半天,开口,“实习期过了,你就回去帮爷爷吧。” “不要!”许半夏一口拒绝,“我要留在这!” “那等你轮岗过后,我帮你申请调去中医科。” “为什么?”许半夏不解,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排斥自己跟他在一起。 “你不适合外科。”顾南星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你不适合西医。” “适合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的。”许半夏闷闷地回了一句嘴,“你可以,我也一样可以,我多学点知识不好么。” “我实习的时候几乎24小时泡在医院,不会有人告诉你每天要干什么,该干什么,上进一点的人,一个星期睡不到十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情。”顾南星看着许半夏倔强的小脸和不服气的眼神,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只是沉声说了一句,“不许做外科,太辛苦。” 许半夏低着头,没说话。 “你先去查房吧。”顾南星知道许半夏的性子,这会儿再怎么劝也是没有用的。 “噢。” 中医转西医这条路,有多难走,顾南星比谁都清楚。他私心里不希望许半夏像他那样辛苦,中医不动刀,急诊不多,医患关系相对缓和些,她也会轻松些。 下班之前顾南星决定去一趟中医科。 此时此刻的中医科主任郑通正在给徐京墨看“方子”。 “徐先生,不结合病人的具体情况,你单单叫我看这个方子,我是没办法给你任何评价的。”郑通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放下药方,“每个中医大夫都有自己的判断,诊治思路和用药剂量也不是完全一样的。我只能说,药,我们可以代煎,这个没问题。” 郑通话还没说完,看见顾南星站在门口敲门,出声道:“正好!南星你也过来看看这个方子。” 徐京墨看了看来人的胸牌。姓名:顾南星。科室:心胸外科。职称:主治医师。 “白芷1两川芎1两藁本2两北细辛1钱防风2两羌活1两独活1两黄芩6钱 远志1两益智子1两甘草2钱蝎1两。每次2公克,日三次,饭后温开水送服。孕妇不忌。” 顾南星一眼就认出了爷爷的字迹,再看看在一旁站着的这个气势逼人的男子,缓缓开口:“武英天宝散的方子,应该是结合了病人的情况作了微调,主治植物神经官能症,精神分裂症。除了吃药,保持心情愉快是最重要的。” 徐京墨默不作声,微微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医生。与自己年龄相仿,当上了主治医师,对中医也是一副很精通的样子。 “那就抓药、煎药吧。”徐京墨抬手看了看手表,“大概需要多久?” “一个小时左右。” 徐京墨无奈,只能坐下等着。 顾南星本来是打算过来跟郑通聊一聊许半夏的事情的,但是这会儿徐京墨在,他也不太方便说这些。虽然顾南星平时专注临床、科研、手术连轴转,但是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他也并非不懂。 药方是爷爷开的,前几天院长召集全医院的骨干医师去给徐京墨的奶奶检查,半夏那天也在…… 不难推测,爷爷今天去看的旧友就是徐京墨的奶奶。 要说徐家,医院里稍微有点资历的人都不陌生。每年几千万医疗设备的捐赠、各种爱心救助基金的设立,还有第一中心医院搬迁工程,都与徐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没有徐家背后强大的资金流支持,就不会有这么一座大型现代化医院存在。旧的第一中心医院在十分拥堵的闹市区,每天患者家属光是为停车位就能打得头破血流。 医院整个的物业、后勤,乃至行政上的一些管理,都是由徐家的公司承包负责的。 那天徐家老太太来医院,高级病房里医生去得那么多,院长亲自召集是一方面,各科室的医生也有不少自己上赶着去混个脸熟的。 “郑主任,我问一个外行人的问题可以么。”徐京墨还是不怎么相信这个叫什么“武英天宝散”的方子,听起来蛮像江湖郎中的偏方,玄乎得很,“撇开你的个人立场,你觉得精神分裂症是中医治疗好还是西医的心理干预好?” 郑通斟酌了半天,只能答:“看患者和家属更相信什么吧,中西医结合也未尝不可。” “据我所知,中医里面的庸医比例应该更高吧,反正这些药也吃不死人,所以如果出了问题,更加没有办法去量化一些东西对么?中药的副作用都是潜移默化的,没办法去监测。” “这……”郑通作为中医科科主任,实在没办法接话。 “顾医生是中医转西医的么?”徐京墨半开玩笑地问顾南星,“算是弃暗投明么?” 顾南星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纵然他知道,徐京墨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按照这个方子吃一周的药,然后再找医生调整剂量,我相信病人的病情应该会有明显的改善,如果没有,再说是庸医也不迟。” “顾医生似乎话里有话。”徐京墨神色清凌,眼底是意味深长的碎光。 “看中医也讲究一个医缘的,开这个方子的人精通四诊,辨别八纲,通晓理、法、方、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明医。” 顾南星说的是明医,而不是名医,因为现在沽名钓誉的人太多,像爷爷这样不追求名利的老中医越来越稀少了。 庸医的反义词,也恰恰是明医。 “哦?”徐京墨刚想细问,一个护士着急忙慌地推门过来喊道。 “心胸外科那边好像有家属把实习医生打伤了!顾医生你暂时不要回去了!” “哪个实习医生?” “刚来的,好像叫许……许……半夏?” 护士话还没讲完,就看顾南星一个箭步冲出去,白大褂带的风让护士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等到护士再追出喊话的时候,走廊哪里还看得到顾南星的人影。 “顾医生!!!让你别去你怎么还去啊???危险啊!”护士担心得不得了,要知道这个时候家属情绪激动,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好心过来提醒怎么还提醒坏了呢…… 徐京墨本来不是愿意多管闲事的人,但是这会儿听到许半夏的名字,加上这医院的安保管理和他也算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所以也往心胸外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