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加强结界这事基本都是司虞在弄,这次看陆芙郑重其事,他意识到她在羽华飞升一事上恐怕知道了什么。
陆芙并未隐瞒,直接把天道后将世界短暂回档的事说了。
饶是司虞有所准备,听见这答案还是大为震撼。
玩弄时空的术法,向来是禁忌,而天道为了保住自身的能量循环不惜以身犯禁,想来这是它运行的最高原则。
“像羽华那样足够强大的魂魄,一个两个还好,要是攒多了这世界怕不是要撑爆,所以天道一直严格把控着强者的数量。”
陆芙对于天道的运行规则还颇为赞赏:“只要登仙之途足够艰险,绝大部分修士在抵达尽头前便已道死身消,灵力反哺万物,那极少数能扛过飞升雷劫的佼佼者,亦会被雷劫裂解肉身,只有灵魂破界而去……”
她一顿,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是微妙:“哇,那飞升成功后天道赐下的灵力,岂不是跟尸水一样……哕。”
司虞:“……”
比喻得很好,下次不准再说了。
“如此想来,我倒是明白这天道为何对蓬莱客下手如此之狠了……”
陆芙挥散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到的心理阴影:“此界生灵的生死都在它的能量循环之中,我等却不一样,我虽不用灵力修炼,但这些年我吞掉的阴魂怨鬼不计其数,那原本都是它的能量的一部分呢,他日我离去了,这部分怨力可就真的跟我走了,对它而言还真是纯纯赔本的买卖。”
“没想到,飞升的尽头是如此光景。”司虞感叹道,神情中倒是不带犹豫和后悔,“即便如此,我已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不能再回头了。”
“我观此界天道虽然手段强硬,但运行逻辑还是很完整明晰的,只要砝码足够,未必没有谈判的可能。”陆芙想到飞升失败的下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次它耗费巨大,我发现……”
“芙芙,”司虞打断她,语气坚定,“修仙乃我此生的选择,我想要走到那个尽头。”
“即便魂飞魄散?”
“芙芙,努力积累的成果不会背叛自身,”司虞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宽慰道,“自踏上仙途,我一日不曾懈怠修行,即便我的灵魂带着前世赋予的便利,天道亦不能抹消我今生的沉淀。我不会失败。”
可即便成功了,你破界而去的灵魂终将以新的躯体、新的面貌开启全新的人生,而我的司虞,则会在雷劫中烟消云散啊。
陆芙眼中的光华黯淡下去。
但她没说出扫兴的话,而是仰头笑了笑:“既然你有了决定,我自会为你铺路。”
此次天道在她面前露了破绽,她感觉到命盘涵盖了一条巨大的星轨。此间万物的命途交错盘横,最终组成了那难以名状的庞然大物,陆芙隐隐约约能猜到答案。
司虞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芙芙,此生有你,乃是我之幸事。”
“既如此,便在此生多陪我看看风景吧。”
……
一段感情有了倒计时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显得珍贵起来。
陆芙自己都觉得意外,时间于她而言本来毫无意义,但随着司虞一步步走向最后的瓶颈,她越发珍惜两人相处的日子。
司虞闭关的时候她不再往外跑,而是安静地待在石室里鼓捣她的命盘,那条巨大的星轨在她摸索之下渐渐显露真容,虽然要撼动它近乎天方夜谭,但支配改变由它延伸的微小星体,并不是毫无门路。
司虞最开始见她坐在洞府前,拨弄命盘引得山坡上花开花落,溪水结冰或逆流,只当她找到了新的乐子。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出关时的天气总是风和日丽,适合外出游玩,而陆芙也常趁机闹着要他陪同四处观景。
而当他又一次走出修炼的石室时,陆芙一头撞进他怀里,把他推了回去,落锁熄灯一气呵成。
幽暗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司虞觉得自己的嘴唇被用力咬了一口,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陆芙兴奋而压抑地在耳边低语:“虞老狗,你想玩雷吗?”
话音未落,一道微弱的银紫色闪光打破了黑暗。
司虞的大脑空白了片刻。
待他从陆芙手中渡来那缕雷光,确认过那曾给他带来万钧之压的气息后,司虞将雷光收入手掌,用力将陆芙抱进怀里。
“我该如何谢你,我的小疯子?”
陆芙曾为他找回被天道更改的记忆,他想起自己看到陆芙插手羽华的飞升时感叹过她的疯狂。
可与如今相比,在别人飞升的时候搞事算什么,她连雷劫都敢抢!
修真之人骨子里都带着点执拗和疯狂,但跟他的芙芙比起来,大家都得往后稍稍。
陆芙挂在他身上,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虽然只是小小一缕,但这是正儿八经的雷劫,只要你能学会操控它,待你飞升之时我们再搞个大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给我飞升成功,不然我这么大的投资全都打水漂,我绝对要拉那铁公鸡天道陪葬!”
“必将不负所托。”司虞抱她起身,“今日下山吃顿好的,咱们喝两杯。”
“我要吃城里明月斋新出的点心,还有上次去的村子里那个大娘家的酒酿丸子!”
“好好好,你要吃御膳都行。”
“那个就算了……不过你要喂我。”
“多大点事。”司虞望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柔情,自然也将她刻意掩藏的不安看得分明。
这些年陆芙反常的依赖他并没有忽视。自羽华被强行飞升的几十年来,她那风一般的性子全化作了千依百顺的绕指柔,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意在某时某刻之前完全释放。
趁着两人气氛正好,司虞直接问了她,陆芙愣了一下,却是丢回一个问题。
“你所剩的时间屈指可数,我想要多与你留下些美好的回忆,这样不好吗?”
司虞被她的用词惊了一下:“怎么说的像是我得了绝症似的?”
“难道不是吗?”陆芙也很惊讶,“我自是不会质疑你的修道之心,但你我都知道,飞升是注定要消解身躯的,这与绝症又有何区别?”
“可我也会因此转世到某个世界,而你离开此界后,亦能再次找到我。”
“我为何要去寻找你的转世?”
“……什么?”司虞忽然觉得一条巨大的鸿沟出现在他们之间。
陆芙面露不解:“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的前世或者来生,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现在这个司虞啊。难道在你飞升之后,我就会喜欢一个和你长相不同、声音不同……除了一个灵魂,与你截然不同的人?”
她摇了摇头,声音坚定无比:“我做不到的。我只能尽最大努力让你在我的记忆里留得更久一点,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直至遗忘。”
司虞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她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又像远在他触及不到的天涯。
他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们所选的路就注定要分道扬镳。
可他不甘心。
司虞掌中微小的雷劫跳动着,那丝丝玄妙之力隐晦地连接着此界最崇高的存在。
修道之人,搏的就是逆天而行的那一线生机,正如陆芙绞尽脑汁为他的飞升铺路一般,这一次,将轮到他来寻找一条路能让陆芙与他同行——如果往后的路他们注定分离,那便从过去之中寻找吧。
陆芙见他并未因自己的话而流露出不满,心下又软了些,不等司虞回答便歉然道:“是我不好,我不该……”
“哪有什么不该,芙芙你不过是直抒胸臆。”司虞牵起她的手,“你我的经历千差万别,观点不同并不奇怪。我们之间的分歧,不过是另一场论道罢了,至于谁对谁错,不妨等到这仙途尽头再做定夺吧。”
他望向洞府外明媚的春光,微微一笑。
“陆芙,我们来日方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