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斫木染丝,功在初化。又所谓“三岁看老”,也是在强调幼年教化的重要性。因此当下顶顶紧要的,须尽早把修儿送去学堂习读诗书。这也是他先父生前的希望。
问题是家计窘迫,无力延请塾师。二叔欧阳晔又游宦远方——他原有的积蓄前些日子一趟吉州行差不多已经告罄,微薄的俸禄捉襟见肘,除了维持自己一家的基本生活开销,匀给郑氏一家三口的就不那么多了,郑氏娘仨只能靠原先的积累和省吃俭用来勉强支撑,根本谈不上念书认字了。
那么是不是,修儿的学业就要因此而无限期耽搁下去了呢?
郑氏左思右想,最后决定亲自担任儿子的启蒙教师。
郑氏矢志守节,一则克勤克俭,悉心操持这个家,不让它散掉。一则对欧阳修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激发、培养儿子对文史知识,尤其是古文诗书的兴趣。郑氏自幼饱读诗书,这件事情她再擅长不过了。
天下自古是男人的天下,世俗太狭隘,容不得小女子抛头露面,所以,即使她跟先夫欧阳观一样学富五车,也只能终日油盐酱醋、洒扫庭除、相夫教子。
若把儿子教好,她就是一个成功的母亲。
欧阳修聪敏好学,未曾厌倦,这让她感到分外欣喜。
她越来越坚信,自己的修儿未来必不平庸,必将有一个了不起的前程,她把家庭复兴的殷殷期望,全都寄托在欧阳修身上了。
随州城南,涡水两岸四季常青,成片生长着茁壮的野荻草,这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状类芦苇,亦似毛竹,有一节节的茎秆,质地坚硬。
郑氏从废旧书摊上寻来欧阳询、虞世南的碑帖,无余钱购买纸墨笔砚,郑氏便就地取材,荻秆作笔,沙盘当纸,指导修儿在沙盘上反复临摹。
此即为后世所广为传颂的“欧母画荻”故事。
郑氏专门为欧阳修制订了一个课程表,辅导欧阳修学习童蒙教材以后,进而诵习《毛诗》、《春秋左氏传》,辅以元稹、李白、杜甫的诗作。
当时,社会上流行所谓“时文”,然而郑氏并未教欧阳修“时文”,她觉得时文花里胡哨,喜欢不起来。而是给他讲古文,她认为学问好比一座完整的房子,而古文是这座房子的基础。
有了这个基础,将来哪怕再稍稍变通而学“时文”,也有相当的优势。
她讲了元稹、李白、杜甫,又讲解晚唐诗人周朴、郑谷等人的作品,还有宋初以潘阆、杜逋、九僧等隐士高僧为代表的“晚唐体”诗歌,这些阅读训练让欧阳修受益匪浅。
郑氏的心血的确没有白费。
及入晚年,欧阳修在写作著名的《诗话》时,这些诗人的集子已经不见流行,欧阳修依然能够背诵出其中的一些名句,诸如周朴的“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诗僧惠崇的“马放降来地,雕盘战后云”、“春生桂岭外,人在海门西”等,并且高度肯定这些诗句精湛的艺术表现力,指出其清丽易晓,非常适于儿童启蒙之用。
欧阳修常想,有缘与郑氏成为母子,是他前世修来的大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