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安的车间,沿着哐当作响的铁质楼梯一路向上,走过长长的走廊,又横穿人来人往的中庭,最后踏入那阴冷黑暗的深渊电梯间,在哗啦啦的锁链声响中回到了伦丁尼的地面上。玛丽娜叫了一辆马车,径直前往下城区。
身旁的景色飞速变换,她目视着窗外的房屋从崭新明亮逐渐变得老旧暗沉,墨色的管道上藤蔓一般爬满红褐色的锈迹,沉重的蒸汽闸门升起又落下,关节处喷出阵阵乳白色的水汽。
在弥漫的水汽中她一路横穿上城区,在一间花店门前驻足片刻,买下了一束白花,随后又穿过上下城区之间交界的外城区。最后当那些老旧而灰败的蒸汽锅炉在视野的远方升起时,玛丽娜知道自己到了。
熔炉之心的能量固然足够供给整个伦丁尼,但是对于郊区星罗棋布的城镇来说仍旧是鞭长莫及,因此在下城区的边缘建起了数座巨大的蒸汽锅炉,用来供给周围附属的小城镇。
由于取暖对于下城区的人们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这些蒸汽锅炉成为了贫民们聚居的中心之一,他们希望能够靠着锅炉的余热减少一点冬季取暖的开支,玛丽娜的养父母也同样是其中一员。
马车逐渐变慢,最后在一座公共墓地前停下来。说是公共墓地,其实不过是用生锈的铁栏杆随意包围起来的一片荒地,里面凌乱地散落着粗糙的碑石。铁栏杆又矮又破,四处漏风,想来是某些人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把那些不太牢靠的栏杆拾去当了晾衣杆之类的东西。
墓地的铁栏门一样破破烂烂,已经整个变成红褐色的挂锁显然不具备任何保卫的功能,玛丽娜只是轻轻一推门便幽幽展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回荡在空寂的星空之下。她顺着那些凌乱的娇小足迹——显然有一伙顽皮而胆大的孩子曾在这里玩过捉迷藏——一路走到墓地深处,墓碑变得更密集了,有些碑石上还歪歪扭扭地刻着几句不着调的墓志铭:
“妈的,这下面太黑了!”
“终于解决了住房问题。”
“抱歉,恕我起不来了。”
“我早就知道,无论我活多久,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的!”
很难想象这是一群每天生活在生死边缘的老百姓的墓志铭。他们在尘埃中成长,短命而操劳的度过一生后又回到尘土中去,可即便如此他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却有这样颇有点黑色幽默的遗言,用一种嘲弄的口吻叙述着自己的逝去,就像这只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但更多的人的墓碑上空空如也。那些能写墓志铭的人都不是真正最底层的贫民,最底层的人是不会读书写字的。可即便如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努力地活着,努力地想要过好每一个黑暗的日夜,想要给自己的挚爱之人献上更多的祝福。
她轻叹一声,停下了脚步。面前排列着两个矮小的墓碑,同样没有任何碑文。
“我回来了。”
她轻声说,俯身放下花束,然后站在原地停留了数分钟。清冷的花香弥散,盖过了墓地里飘荡着的淡淡尸臭,微微的风声也隐藏了土地之下某种东西轻微的蠕动声。
这一切玛丽娜都毫无察觉,她只是依照习惯完成了吊唁,然后沉默地走出墓地。在她重回下城区灰败的街道上时,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远远地看着她。
是下城区的帮派们吗,还只是一群普通的抢劫犯?
玛丽娜脑中闪过几个念头,但很快她便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从那些黑影的方向传来。声音虽然非常微弱,但任何一个人都能明确地接收到其中蕴含的信息:
求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