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七拐八绕后,两个人在二楼的高台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座位在高台的最前方,从视野上来说算是极好,整个剧院都一览无余。
向上隆起的穹顶高度超过二十米,提供了足够宽阔的回响空间。正前方是金碧辉煌的巨大舞台,普通的观众席位于一层的舞台前方,贵宾席则放在二楼的高台上,更为尊贵的个人包厢则分布在二楼高台的最高处,以及舞台两侧的凸台上。
“这种位置的票可不好弄啊。”
艾瑞汀环顾四周,座无虚席,看来贵族们对歌剧的热情确实高涨。
“第九组里有个组员的妻子这个剧团的乐团工作,因此能比较容易地弄到票。”
安放松了身体,向后轻轻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这时候音乐响起来了,明亮的灯光暗淡下去,轰鸣的掌声中帷幕缓缓向两侧让开,像是启封了某个蒙尘的历史长卷。
“这场歌剧叫什么名字来着?”
“《图兰朵》,一个来自东方的故事。”
铜管呜咽,歌剧开场。《图兰朵》的故事发生在远东,在那寂静长城之内。名叫图兰朵的公主因为祖母被北方的鞑靼人所杀发誓报仇,她宣称只要猜中她设下的三个谜语便可娶她为妻,但猜错者将会被立刻斩首。然而当乔装的鞑靼王子猜中了谜语,图兰朵却不愿履行诺言,于是二人再次立下誓约,倘若在第二天拂晓到来之前图兰朵未能猜出王子的身份,她便要履行诺言;但倘若她成功猜出,那么王子甘愿受死......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安把头偏过来问他。
“我觉得这个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艾瑞汀不假思索地说。
“许下承诺而又反悔,这样的人就和输不起的赌徒一样丑陋到了极点。”
“你这句话要是被那群附庸风雅的家伙听到了准会被打上不懂艺术的标签。”
安捂着嘴轻轻一笑,大大咧咧地换了个双腿交叉的姿势。
“不过,我认同你的看法,稍微有点尊严的人都该知道承诺不可违背。”
“有时候我觉得你还蛮倒霉的。”
安突然说。
“压抑自己的力量而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这七年来你都是这么做的吧?”
“习惯了就好。”
艾瑞汀故作镇定地说,可安听了这话猛地笑了起来。
“习惯?你哪里会习惯,你只是在压抑罢了......饕食和毁坏的欲望会伴随着每个恶魔的一生,但听伊勒瑞斯说,你这家伙不仅杀的恶魔少,就连饭都吃不饱。你哪里是习惯了,恐怕是麻木了吧。你看那个演员。”
安用手指了指图兰朵公主,平心而论这位演员虽然很敬业,但却并没有演好一个公主的身份。她的唱腔虽然婉转动听,可读对白的时候却总是不由得带上一点细微的夹子音,娇嗲参半,听起来比起一国的公主更像是当红妓院的头牌。
“她声音里有种抹不掉的谄媚,这是她个人经历导致的。我猜她习惯于奉承有权有势的男人,将用自己的身体取悦大人物视作上升的途径和合法的手段,这样的人是扮不好公主的。当然这种偏差非常细微,应付应付附庸风雅的贵族已经足够,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在这个舞台上不一样......有人比她更适合当一个公主。”
安移动手指,指在了另一个演员身上。艾瑞汀顺着她的方向看去,鞑靼王子的女仆映入眼帘。
“你看那个侍女,虽然衣着朴素,却能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某种尊贵的气质。这样的人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她天生要有高贵的品性,二是她在成长过程中要有一个长辈为她处理所有问题,让她可以自信而骄傲的面对一切。那个女孩不仅有着绝美的容貌还有着与之相配的高贵气质,她只要站在那里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因为她生来就应该站在舞台中央!”
最后几个字安加重了语气,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剧场暗去,聚光灯落在侍女和鞑靼王子身上。这是第一幕的末尾,侍女挽留王子,而王子则会坚定地拒绝侍女的要求,冒着生命危险接下图兰朵的三个谜题。
唱词由侍女起头,聚光灯照耀下艾瑞汀这才见识到她的惊人美貌。只见她裙袂微动,步履盈盈,哀婉凄美的咏叹调流水般滑过每个人的耳蜗。她的唱功略显稚嫩,但流露出的真挚感情无异让这曲调增色不少,就好像此刻这位少女真的在担忧某个心爱之人的安危一样。
咏唱结束的时候整个剧院内都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随后是掌声如雷。无数观众从座位上站起来卖力地鼓掌,眼光却一刻不曾从侍女的脸上移开,有大胆的人开始吹起了口哨,似乎已经没什么人在乎那对唱的王子了。
后排的人听到关于侍女美貌的传言争先恐后踮起脚尖想要一睹芳容,却常常被同行毫不留情地挤到一边去,于是他们的视线里只剩下攒动的人头,到头来谁都没有看到,引得一阵难听的咒骂。
“所以你看,花魁僭越为公主,真正的公主却沦落为侍女。但到头来,没人能挡住她真正绽放光彩。你在看那个侍女吗?”
安一眼就看出来了艾瑞汀的注意力所在,语气虽然轻松但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威势。
“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或者是见过和她长得很相像的人。”
艾瑞汀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台上的侍女,眉头一点一点拧在一起。奇怪的熟悉感,就像是在童年时代在商店的橱窗里见到的某个珍贵玩具一样,即使只有一面之缘,即使已经记不清玩具的样子长大以后在异乡的街头再次看到它时也不免心有戚戚。
但是这种联系还是太轻微了,艾瑞汀实在没办法回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一个人。
“这可是搭讪常用的话术。”
安没好气地说。
“我有点累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赌气,但话音落下的瞬间艾瑞汀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冽清香。他扭过头去,安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昏暗的光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光影的弧线,若明若暗,双眼微阖,略显迷离,几缕头发自鬓角垂落,随着场里的微风轻轻飘动。下一秒她的头突然向下一沉,迅速而又轻柔地靠在了艾瑞汀的肩膀上,发丝浮动弄得艾瑞汀的脖子有点发痒。
“借我靠一会。”
......
玛丽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