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辛卯,君氏卒。
亲娘声子,也去了。
这次,为了照顾国君桓公允的体面,他没有为母亲出头,任凭公族们安排后事:
夏,君氏卒。声子也。不赴于诸侯,不反哭于寝,不祔于姑,故不曰薨。不称夫人,故不言葬,不书姓。为公故,曰君氏。
夏,君氏去世。君氏就是声子。她去世没给诸侯发讣告,下葬后没回到宗庙去哭祭,没把神主放在婆婆的神主旁合祭,所以《春秋》不称她为“薨”。又因为不能称她为“夫人”,所以不记载她下葬,也不记载她的姓氏。因为她是隐公的母亲,所以称她为“君氏”。
这时候再想一想惠公和宋人又打又闹的狗血剧,吃瓜群众终于明白了,所谓的仲子出生就有掌纹“为鲁夫人”,不过是掩饰惠公抢婚的道具。宋人明明知道受了惠公欺骗,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一开始宋国的执政还是宋宣公,为了不至于越描越黑搞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宋国被鲁人骗婚,宋宣公选择了忍气吞声。
等到宋宣公一死,接任宋国国君的弟弟宋穆公,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一个人。
他无法容忍鲁惠公的欺骗行为,在国君就职典礼上,他当着众人面,指责前来参加贺礼的鲁惠公禽兽不如,原来仲子根本不是宋穆公的妹妹。而是宋穆公的嫡亲女儿。
本来宋人是把仲子嫁给公子息姑,待惠公百年以后,息姑继承君位,这样声子和仲子就都有了名分,成了夫人。
可中间被惠公这么一搅和,女儿仲子不情不愿嫁了个爷爷辈的男人不说,妹妹声子也没有了身份。
在宋穆公就职宋国国君当晚的酒宴上,喝了点马尿的鲁惠公,那张破嘴又没了把门的,在主人祝酒后,只见他借着狗身上年长了几岁,率先开口,向宋穆公说道:
“寡人听说您是哥哥传位的,做了国君的感觉还不错吧哈哈哈哈!来,我们喝一杯!”
宋穆公忍住怒气,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好发作:“请,鲁君远道而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谅解啊?”
鲁惠公接下来的话,真是应了“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那句俗话。只听鲁惠公继续大言不惭地说道:
“好说,好说,你这个国君,小舅子升格做了岳父,简直是双喜临门,寡人是一定要来祝贺你的,哈哈哈哈!”
闻听此言,本来一看到鲁惠公就一肚子火的宋穆公,再也忍耐不住,当着众人的面把铜制的酒爵,向鲁惠公就狠狠丢了过来,只听一声惨叫,鲁惠公双手捂住左脸,肥大的身躯向右重重摔去。
一时两国的君臣陷入了剑拔弩张之中。只见鲁惠公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冷笑着对宋穆公说道:
“臭小子,你等着。”
说完竟然扬长而去。
当晚的酒宴,因为鲁惠公的无礼不欢而散。
鲁国和宋国,一个是周礼的代表,一个是殷商遗风的代表,说白了,从根源上,两家就不可能完全认同。
或许对于鲁国公族而言,他们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宋人留体面。
声子生前死后,几乎什么也没有得到。正如生前,她什么也没有得到一样,死后,她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连起码的摄政之母的尊重,声子也没有得到。
其实息姑很清楚,问题的根源在哪。庶子就是庶子,鲁国的公族,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他这个宋国庶女生的庶子。
鲁国公族,他们一开始瞧不起媵妾声子,她的儿子,也不可能有面子。
鲁国公族这么做,是为储君允亲政打基础,他息姑能够理解。
他不能理解是,为什么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媵妾声子的儿子?可他也是国君惠公的亲儿子啊!
他原本以为,他也可以成为像祖先周公那样的摄政者,几年来,他也是按照那样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可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和身份!
母亲声子在的时候,一方面替他抱不平,一方面反复叮嘱他的也是让他首先做一个好人。
一直以来,受伤最深的哪里是宋国,是声子和她的儿子息姑啊!
没想到这时,宋宣公死了。
对弟弟宋穆公而言,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的。宋穆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如花似玉二八年华的女儿,却嫁给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宋人的脸面往哪儿搁?他不能忍受鲁惠公把亲上加亲、天女撒花的美好姻缘,“掉包”弄成了一出父亲出于淫欲而抢儿子新娘的闹剧。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无能为力的息姑,只有在母亲声子的灵位前,放声大哭。
陪同她前去的儿子彭生看傻了眼,原来这个父亲,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性情男儿啊!
第二天的鲁国宫廷大殿上,嗣君桓公端坐在君位上,侧坐一旁的隐公,第一次挺直腰杆,向朝堂上的众人郑重宣布,他将在桓公满二十岁成人后,归政于桓公。而在余下的时间里,他将清理朝政,让鲁国的公堂上,贤人端居其位,小人无处容身。
他没想到的是,就是他的这些话,数年以后,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含冤死去的母亲,在地底之下,不仅没有得到宽慰,反而添了新恨。
这一夜,子息睡在桃子身边,翻来覆去睡不着,睁开眼是母亲声子,闭上眼,还是母亲声子。
桃子翻过身来,头枕在子息的臂弯里,只觉子息的热泪,不时滴在她的脸庞上,桃子知道,自己的男人,又委屈得独自一个人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