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沸腾的小屋
“哎,小刘呀,有个新歌子,不晓得你会不会唱?我这次回上海探亲时,大年初五跟我爸爸姆妈去光明电影院看了个电影《青松岭》,里面有个歌蛮好听的!”老病号想起什么似的。
“哦,《青松岭》电影,我们队部的高音喇叭里正月里放过几回。是不是‘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那个歌?”
“就是,就是!小刘你唱吧,我给你伴舞!”老病号兴冲冲地从小床边站起来。
“你俩站中间去,一个唱,一个演!”詹老板提议。
刘竹影赶紧起身,将几个小板凳归置到墙角。
“老病号,你拿着这红柳鞭子,和小刘同志唱跳结合珠联璧合!”八个馍馍还起身到案板下一堆干红柳枝里,挑拣出一根一米多长比较顺溜的红柳枝梢,笑着塞老病号手里。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呀!为了不辜负满屋子大大小小同志们的殷切期望,阿拉就豁出去,献丑一回啦!”老病号喜滋滋地几步跨到屋中央的刘竹华身边。
于是,刘竹华、老病号站在外屋的屋中央,其他人有的挤在小床上,有的靠墙角坐在小凳子上,萧梦迪靠案板那边的墙站着,屏息静气地,等着看热闹。
刘竹华看着正墙上那张毛主席画像,胸有成竹地将两手十指相扣端放胸前,大大方方笑道:“我先自己清唱一遍,老病号同志你觉得哪句哪里合适插演啥子舞蹈动作?你就随便自由发挥好了!”
“没问题!小刘同志,你只管最高水平发挥你的金嗓子,把歌子唱好就蛮克拉啦!闻歌起舞,就交给你老大哥好啦!我就不相信,我这个天天戳牛屁股的放牛能手,跳不好赶马车的舞蹈!当然,我这也是第一次跳这支歌子,完全是阿拉即兴发挥,以博一屋子一张张大大小小的嘴巴,哈哈,个个狗窦大开——”
“老病号,你那才是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呢!别满嘴跑轮船了!快让人家小刘唱吧!”詹老板笑眯着眼,用筷子点点他。
“再啰嗦一句。我跳得不好的话,同志们小朋友们,哈马斯不要鼓掌啊!大家千万不要因为可怜我的面子,才鼓掌!不是发自内心的掌声,我不稀罕的!我不怕没掌声!”老病号竟扭扭捏捏,有点脸红了。
“哈哈哈——”,屋里,响起一片笑声。
“算了吧,老病号!哈哈,你不稀罕,俺在手掌心上给你煎鱼恰!当然,我看你呀,也的确不怕没掌声,但绝对怕这个屋里没有第二个人!侬自噶跳得再好,没人看,咋出风头啊?!”八个馍馍上海腔里透着憋不住的笑,手里纳的鞋底指着他。
小屋里,又腾起一片笑声。
“哼哼,八个馍馍同志,侬眼红嫉妒俺才高九斗!不跟女同志计较啦!小刘同志,你不要受他们干扰了,赶紧唱吧!你的嗓子不要太好了,声音好听得来!”老病号笑着,侧身拍拍比自己低半个头的刘竹华肩膀。
“咔,咔咔——”刘竹华清了清嗓子,小屋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快激越清亮,如空谷天籁的男高音: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
叭叭地响!哎——
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
劈开那个重重雾,
闯过那个道道梁!
要问大车哪里去吔?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
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
叭叭地响!哎——
车轮那个飞奔马蹄儿忙!
立志那个战恶浪,
哪怕那风雨狂!
要问大车哪里去吔?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刘竹华一声悠扬的起句还没落下,“小四川,哎哟,啥味道?这么刺鼻!啥糊焦了?!”突然,八个馍馍抽动着鼻翼,皱眉道。
“啊呀呀!听你们要又唱又跳的,忙忘了!”刘竹影跳起来,把手里勒着的鞋底往梦迪手里一塞,赶忙小跑到锅灶旁,用灶台上两块灰不溜秋的抹布垫着铁锅两个耳朵,稳稳端起,放到案板下一个半米高的三脚铁炉圈上,又拾起炉灶地脚的一把小铁铲,把灶膛里的火弄灭了,这才揭开热气腾腾的大铁锅。
顿时,小屋里弥漫着焦糊和甜香交织的浓烈味道,孩子们馋得直舔嘴皮子。
“还好,除了底下的糊锅了,大部分没问题!唉,只可惜,烧得没一点水了,明早的馍馍蘸糖稀算是泡汤了!”刘竹影笑着,不顾烫手,抓了一块小点的白色糖萝卜,仰着头,扔进嘴里,烫得“唏呀嚯的”,舌头在嘴里打了几个转,才眉开眼笑道,“用老党员的话说,就是敏甜!太好吃了,甜得很!”
刘竹影说着,掀开案板右边墙上一个湖绿色布帘子,从布帘后放面粉袋的边上,拿出一个黄色小搪瓷盆子,盛了满满一盆子雪白得近乎透明的糖萝卜块,有的贴近锅底的糖萝卜块已经有点发黄。
刘竹影又从墙边把黄色小圆桌端回屋中央,把热气腾腾的一盆糖萝卜块往桌子中央一放,热情地大声招呼:“不要客气,大家吃吧!吃完糖萝卜,再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