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玄月低垂天际,深夜的肆柳镇县城除了与四面城门相连接的城墙上还有一念教徒在彻夜巡逻外,城中的一切都浸没在深深的夜色之中,阒静无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鳞次栉比的民宅屋顶上不断飞驰。蝴蝶公最终是没有请出吴家背后的那位炼丹高人,请来的还是吴尘,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可是因前下属王老道的缘故,造成眼下一念教理亏在先的局面,蝴蝶公便也没了死皮赖脸求下去的底气。好在这吴家小郎也的确是那位高人的徒弟,看他人前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总不能一点本事都没有,死马全当活马医吧。
而吴尘之所以最终答应随他而来,主要还是因为蝴蝶公之前所说那句话
‘若救我教主复醒,说不定还能及时阻止这场兵戈,救万民免于战祸...’
吴尘心中承认这句话确有几分诱人之处。试想,若一念教教主真能苏醒,力挽狂澜,平息这场即将席卷而来的战火,实乃万民之福,自己也不必再费尽心思筹谋吴家的撤离之策。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战祸岂是轻易能平息的?一念教说反便反,又岂能单凭一念之间便收手?朝廷的颜面与权威,岂容如此戏耍?更何况,一念教主动起事,自予借口,此等良机,若朝廷不趁机拔除这根刺,更待何时?
于是,吴尘心中暗自盘算,若能救醒教主,或可借助其威望,如同蝴蝶公所言,让那些心存动摇的教众心生畏惧,转而放弃叛乱,随教主回归赤礁总坛,随后封海锁岛,那朝廷的征讨之师只能望洋兴叹,战事可息。
待教主康健,再以教主之名,颁布教令至二十二道分坛,明令无心造反者可尽归总坛,誓要造反者则自绝于一念教之外,从此各安天命,总坛不再认其为同门。随后,再向朝廷去信一封,阐明教主并无逐鹿中原之志,已与叛逆之徒划清界限,一念教将退守外岛,不问世事,内陆纷争,再无瓜葛。
此后,朝廷大军无论是选择撤退还是围剿,都至少能将战乱的阴霾从民间驱散大半,将其影响范围缩减至最小。
如此一来,造反的一念教教众背后既无教主支持,手上亦无大义,这场闹剧势必会很快平息,负隅顽抗者也必然难成气候,唯有一败涂地的下场。
眼下吴尘唯一担心的是那一念教教主本人的真实意图,这就令他不免想起当初与这位教主相见时,他的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问,
‘....是继续当一教之主,还是去做这天下之主?’
想来这冯教主曾经也是为此内心挣扎过,就不知他最终是下了怎样的决定,若想知其答案,唯有先将其救醒,倘若此人真的心怀异志,吴尘也可略施手段,令其永不再醒,也并非难事。
无论如何,这场战祸必须阻止,能阻止到什么程度,尽力为之。
吴尘和蝴蝶公无声落在孙宅后院中,四周立即传来轻微的响动,似是暗处的眼线匆匆离去,应该是向孙德海报告去了。只要教主还在屋中,那周围的那些监视之人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毕竟他们心里清楚以蝴蝶公的武功,他们也只能勉强起到阻缓和拖延时间的作用,并无能力将其留下。
吴尘与蝴蝶公二人对周遭的这些眼线视若无睹,步伐未停,径直步入屋内。
教主冯奋常依旧安静地仰躺在榻上,气息虽细若游丝,却也保持平稳。蝴蝶公一番查看后,松了口气,转身向立于一侧的吴尘抱拳,沉声道:
“教主之安危,现全权托付于小郎君之手了。”
吴尘闻言,未作言语回应,只是默默上前,轻解鞋履,踏上床榻,随后便直接盘腿坐到了教主冯奋常的胸口上,这一举动,让一旁的蝴蝶公惊愕不已,双目圆睁,却硬生生地忍住了上前阻止的冲动,因为来的路上,吴尘就事先打了好招呼,无论自己使用何种方法来救醒他们的教主,都不许上前阻止和打扰,否则掉头便走,再不复回。
吴尘双目轻阖,口中叽里咕噜一阵乱念,什么‘哈利路亚,唵嘛呢叭咪吽,巴卡巴卡...’接着手掐一决,剑指冯奋常的眉心处,大喝一声‘法克鱿’,指头一道白光射出,直接没入昏迷的冯奋常眉额间消失不见。
此时,本来躺得很安详的冯奋常,忽然双目一睁,人竟就这般毫无预兆地清醒过来了,目光所及,看到坐在自己胸口上吴尘,脸色一变,张口便问道,
“你在做什么!?”
一旁蝴蝶公见教主苏醒,惊喜交加,连忙上前,满脸激动之色,
“教主!教主!你终于醒了,老夫苦侯久矣”
冯奋常侧头瞧去,见舅舅蝴蝶公正老泪横流地望着自己,
“舅舅!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小子为何坐在我胸口上啊?”
蝴蝶公见苏醒过来的教主外甥,意识清醒,口齿清晰,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看来自己之前的确小看了这吴家小郎,内心不甚惭愧,也顾不上回答外甥的疑问,转身便冲着吴尘,环手抱拳,一躬到底,
“多谢小郎君!”
“慢着,事还完呢!”吴尘抬手阻止蝴蝶公再次躬身,自己撇嘴斜眼,双臂抱在胸前,冲着身下的冯奋常问道,
“你!先给我立个誓...”
冯奋常眼下已是完全清醒的状态,见自己的舅舅蝴蝶公向坐在自己胸口上吴尘鞠躬致谢,便大致猜到自己应该是被这吴家小郎救醒,可心中还是忍不住腹诽,‘你救人便救人,你坐在我胸口上究竟是做什么呢?’不过见他要立誓,不明其意,于是好奇回道,
“你要我立何誓?”
吴尘侧脸先看了一眼一旁的蝴蝶公,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姿态也放低了很多,又扭回脸看向身下的冯奋常,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要立誓,你无心去做那皇帝!”
冯奋常听完一愣,随即脱口道,
“我心之所向,唯有武道之巅,神功圆满,最终以武证道,成为那超脱尘世的逍遥仙人。皇权富贵,于我眼中,不过缥缈浮云,岂会是我所求?如此本末倒置之事,我冯奋常不屑为之。”
“此言当真!?”吴尘立眉瞪眼,硬是将一双细长凤目瞪成了熊眼,躺在他身下的冯奋常见之额头冒汗,心想,‘怎么?我若说是假的,难不成你还想咬我一口?’
“自然是千真万确,我要是想夺要那皇位,也不至于蹉跎至今。”
冯奋常言语间,一股傲气油然而生,仿佛那皇位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之物,轻易可得。
吴尘双臂环胸,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冯奋常,见在对方脸上也寻不出什么可疑的迹象,便挪动屁股从冯奋常的胸口下来,下了榻,趿上鞋,看着蝴蝶公说道,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由你来跟他说,我回去了!“
蝴蝶公刚想挽留,忽然客厢外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侄孙前来做客,主人未至,哪儿先走的道理啊!?”
吴尘眉头微蹙,他实在是不想与那孙老登碰面,可是眼下似乎想躲开也来不及了,于是索性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站立原地,等那孙老登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