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此番回家成亲,将阳羡的大小账簿都一并带了回来,此时见谷利走了,便去侧殿的藏库里搬出了一个箱子,打开一看,只见里头装了满满一箱账册,孙权看着只觉头疼,一时无从下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孙权正对着账簿一筹莫展,只听殿门被人敲响了,是谷利气喘吁吁地在外禀告道:“孝廉,吕范大人到了。”
孙权忙起身开门,只见吕范穿了一身儒士长衫,身边带着一名小吏,正在门外站着。
吕范原本是江北人,灵帝末年战乱四起,吕范举家渡江避难于寿春,这才与孙策相识,投在了孙策麾下。吕范擅典财计,孙策当年派孙权出任阳羡长时,便命吕范从旁辅佐。吕范见孙权亲自迎出来,作揖道:“属下见过孝廉。”
孙权忙让了他进去,道:“子衡不必多礼,今日漏夜请你过来,实是有急事相求,还望子衡莫要见怪才是。”
吕范道:“属下不敢。”
谷利一向颇有眼色,见孙权请了吕范进去,便将门在两人身后关上,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孙权却见吕范身边还带了一名小吏,有些不知底细,犹豫着道:“这位是……”
吕范看出孙权的为难,道:“这是功曹周谷,属下平日里带在身边做些抄抄写写的小事,孝廉有话但说无妨。”
孙权这才稍稍放心,将吕范拉过一边,低声道:“今日我因着些须小事惹恼了大哥,大哥听信了孙翊的谗言,要派人来查阳羡的帐,这可如何是好啊?”
吕范听了倒不觉得如何,坦然道:“查账有什么要紧?孙将军从前亦是隔三差五便派人来查,孝廉只管放心便是。属下已将账簿上的账目都算清楚了,与库中的税银也一一对应得上,断断出不了差池。”
孙权见他一番话说得磊落,愈觉难以启齿,沉吟了半晌,才咬了咬牙,对上吕范疑虑的目光,道:“子衡,我和你实说了吧,前些日子我手头有些紧,从阳羡的赋税里挪了些钱私用,此番若是被大哥知道了……”孙权为难地顿住了话头。
吕范一惊非同小可,扬眉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府衙里的财事一向由属下掌管,属下为何不知?”
孙权搔了搔眉心,低着头并不敢看吕范,道:“就是前两日,我让谷利拿了我的腰牌和印绶,绕过了你,直接去藏库里取的,因此你才不知情。”
吕范蹙眉道:“你取了多少?”
孙权向他比了个手势。吕范见状又惊又怒,扬声道:“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取这么多钱作何用啊?”
孙权道:“子衡,你噤声些吧,现下这个关头,也别问我作何用了。事情既然已做下了,钱一时又还不上,明日大哥便要派人来查账,可如何是好呢?咱俩好歹在阳羡共事多年,你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么?你千万帮帮我,累一晚上,将账做平,只要能挨过明日,什么都好说!”
吕范却正色道:“这如何使得?孙将军信重我,将我留在身边听用,我不能不奉公守节,以报答将军的赏识之恩。今日我若替你隐瞒了此事,岂不是对不住孙将军么?范虽不才,却也读过些圣贤经典,有辱于大夫气节的事,范不忍为!”
孙权情知吕范为人刚正不阿,早已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但如今只有他能帮自己渡过难关了,孙权只得再行恳求道:“子衡,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钱我只是暂且借来用用,并不是不还了,待得来日手里宽绰些,是必会尽快偿清的,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你……”
孙权话未说完,吕范便打断了他,道:“孝廉今日传属下过来,若是只为着此事,恕属下不能从命。孝廉若觉着自己情有可原,大可将方才的话说与孙将军听。”说着一拱手:“属下告辞。”
孙权又急又气,喝道:“吕子衡,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上哪儿去?你给我站着!”吕范置若罔闻,转身便走。
孙权情急上前扯了他道:“好好,吕子衡,你不愿帮我做账便算了,只求你莫要将今夜的事告诉大哥。”
吕范这才顿住脚步,侧首看了眼孙权,凛然道:“若是孙将军不向属下问起,属下可以不说,但若孙将军问起,恕属下只能据实以告!”
孙权被他气得怔了怔,手下一时懈了力,便被吕范挣脱了衣摆,大步跨出门去。谷利方才在门外已隐约听见了二人的争执,此时见二人一前一后出来,都气得不轻,也懵了,试探着唤道:“孝廉,这……”
孙权倚在门首看着吕范大步离去的背影,无力道:“派人去让徐氏收拾收拾,连夜送她回富春老家服丧去吧。若是明日被大哥查出来,她再想走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