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更天了,夜幕黑沉满天星斗粲灿一弯弦月正从东方升起,月色清透凉薄寂寂如水。
庭院里花木森森青钺拢着一盏油灯,替谢舒照亮着脚下两人顺着青石小路来到院门口一看,只见几个小丫头正守在门外见谢舒出来都躬身退到了门侧。
地下跪了个侍婢打扮的女子,梳了双鬟生得细眉细眼大约便是步练师的侍婢文鸢。
谢舒自打步练师入府后,从没与她碰过面,她身边的文鸢自然也是头一回见。朝歌正从身后拉扯着文鸢,要赶她离开文鸢却跪在地下死活不肯起来。
朝歌见谢舒和青钺出来便放了手,来到谢舒身旁低声道:“夫人方才文鸢深夜前来求见奴念着将军正在屋里便带人将她拦下了却不防她竟喊了起来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谢舒道:“无妨。”朝歌便退到了谢舒身后。
文鸢在地下跪爬了两步,上前磕头道:“夫人,步氏身上有些不好,肚子疼得厉害,想请将军过去看看,求夫人通融通融!”
谢舒在微凉的夜风里袖了手,冷声道:“肚子疼便去官署里找医倌,将军又不是看病的大夫,他去了,步氏的肚子就不疼了么?”
文鸢被她噎了一下。她原本是在林苑里伺候花木鱼鸟的低等侍婢,谢舒对她来说就像遥不可及的神祗,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此时文鸢壮着胆子仰头望去,只见这位将军夫人穿了身衣摆曳地的银白暗纹深衣,满头青丝披散,不饰珠翠,分明是夜来家常的打扮,却处处透着高高在上的矜贵端庄。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随风微微摇摆,在她身上洒下如水银披泄般的冷光,更衬得她似神像一般高不可攀。
文鸢不敢仰视,低头嗫嚅道:“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步氏怀的是头胎,如今肚子又疼得厉害,难免害怕,若是将军能去看看,步氏心中也有些底气。”
谢舒冷冷不言,伸出手,青钺在旁察言观色已久,心下明白,要过一个小丫头的腰牌递到了谢舒的手上。谢舒反覆看了看,随手抛到文鸢跟前,铜牌落在青石地上“当”的一声轻响。
谢舒道:“拿着这腰牌到前头官署里请医倌去,再不然,就开后门去街上请郎中方士。记着,今后但凡将军在我屋里过夜,不论出了什么事,哪怕是后/庭里死了人,都不准来搅扰。”
这话不单是对文鸢说的,周遭侍立的丫头侍婢都齐声应诺。谢舒又睥睨着文鸢道:“没规矩的东西,这回暂且饶了你,若是下次再敢在我院外高声喧嚷,就剪了你的舌头,乱棍打死!”
谢舒声色冷厉,文鸢闻言一凛,瑟瑟俯地不敢说话。
这当口孙权抱着孙绍从屋里出来了,孙绍坐在孙权的怀里,双手搂着孙权的脖子,好奇地左右张望,见谢舒站在门口,隔得老远便向她张开手,要她抱着自己。谢舒这才换过一副温柔神色,从孙权怀中接过了孙绍。
孙权问道:“这怎么回事?”
文鸢怯怯地看了谢舒一眼,奓着胆子上前道:“回将军的话,步氏肚子疼得厉害,想请将军过去看看。”
孙权看了谢舒一眼,蹙眉道:“要紧么?”
文鸢焦急道:“步氏怀孕刚两个多月,胎还未稳,谁知今日午后忽然见红了,现下血虽止住了,但肚子还疼。步氏身份低微,不敢去请医倌,一直忍到现下,实在忍不得了,这才斗胆来请将军做主的。”
孙权面上虽不露声色,但步氏怀的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孙权还是放在心上的,想跟文鸢去看看,却又顾及着谢舒,一时便有些犹豫。
谢舒挽了他的手臂道:“夫君不必担心,我已把腰牌给了她了,甭管是请医倌还是请郎中,凭着腰牌在府里都能畅行无阻。夜深风寒的,夫君就不必过去了,去了也于事无补,一切有医倌呢,夫君放心就是。”
孙权想了想道:“夫人说得是。”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赤金腰牌抛给文鸢,道:“去请卓医倌吧,让他给步氏好好瞧瞧,等我哪日得了空再去看她。”
文鸢只得捧着腰牌应诺,眼睁睁地看着谢舒一手抱着孙绍,一手挽着孙权进院去了。
一家三口回到屋里,孙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落地便兴冲冲地爬到了榻上去,抓起自己的木陀螺玩。谢舒仍旧坐回案后,拿起绣架绣花。孙权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到窗口向外看了看,外头静悄悄的,唯见一片夜色深沉,这才来到谢舒身边挨着她坐下。
谢舒知道他担心步氏,便也不理他,只低着头一针一针地绣着,不知自己绣了些什么。孙权提笔写了两个字,也写不下去,便叹了口气,放下笔凑近谢舒问道:“夫人,你方才在外头和那侍婢说什么呢?我听见一半句,又是剪舌头又是乱棍打死的,好不吓人。”
谢舒淡淡道:“我给下人立了个规矩,今后只要你在我屋里,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许前来吵扰,否则就拖出去乱棍打死。”
孙权见她神色冷淡,笑道:“是该如此,今日步氏虽身子不适,但深更半夜派人来夫人屋里请我,实在太不懂事。因此我才没去看她,若是遂了她的心意,今后岂不是任谁都能来夫人屋里把我叫走了?那还成何体统!”
孙权果然聪明乖觉,善察人心,谢舒虽然不动声色,但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哄得自己心里舒坦了些。孙权又道:“不过我看夫人好像格外不待见步氏,今日如果来的是裳儿,夫人只怕就不会如此了吧?”
谢舒侧首看他一眼,道:“你让我如何待见步氏?她的孩子是怎么怀上的你心里还不清楚么?你刚入主将军府那会儿,她趁着我和袁夫人不在你身边,对你百般蛊惑,后来是谷利和仲姜见你不思朝政,来找我拿个主意的我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