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孙权回来得早,吃过饭方是酉时天刚墨黑暗青的天幕上几道瑰艳的云霞尚未散去,像是锦缎上华丽的绣纹风中带着晚菊的清香。
窗开着半扇屋里燃着火盆,孙权正坐在几案后边喝酒边写字只见谢舒牵着孙绍进来了。两人方才去林苑里消食了,孙权今日在军营里呆了一天有些累了便没有跟着同去。
谢舒披了一袭鸦青色暗花斗篷,满头青丝流散只在发尾处以发带束起孙绍兴高采烈的,手里煞有介事地举着一束小花。孙权便笑了,道:“夫人回来了。”又逗孙绍道:“绍儿,那花是送给叔父的么?”
孙绍忙把花藏到背后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不是是绍儿送给叔母的,叔母让绍儿帮忙拿着。”
孙权垮下脸道:“这小东西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谢舒失笑解下斗篷让青钺收了从孙绍手中接过花牵着他来到孙权身边把花向孙权面上撩拨了一撩拨,孙权嫌痒,笑着躲开了。谢舒笑道:“你喜欢么?”
孙权道:“我一个大男人,喜欢花做什么?我逗绍儿玩呢。”
谢舒让人拿来一只三寸多高的窄口陶瓶,把花插了放在案头上,又见案上铺着黄纸和竹简,问道:“你写字呢?”
孙权伸笔沾了沾墨砚,道:“嗯,闲来无事,练练字。”
孙权写得一手好草书,尤其擅长隶草、行草,在书法史上小有名气。谢舒定睛看去,果然字迹清隽,笔势灵动,字如其人。谢舒不由得钦羡道:“写得甚好,你能教教我么?”
孙权得了夸赞,心里头不知多高兴,却端起架子蹙眉道:“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你学我的字只怕不大合适,要学也该学班昭、蔡琰的才是。再说你身为女子,不以相夫教子为务,却整日舞文弄墨的,实在有些不像话!认识几个字得了,难道还想做女博士么?”
谢舒嗤之以鼻:“不教拉倒,直男癌!”甩袖从孙权身边走开,到榻边铺床去了。
她虽是轻声嘟囔,孙权也听在了耳里,却没听懂直男癌是什么意思,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谢舒忍气道:“没什么,我夸赞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哩。”
孙权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刚想转回去接着写字,却见孙绍颠颠地跟在谢舒身后也跑了过去。谢舒跪坐在榻边铺床,孙绍便像条小泥鳅似的钻进她的怀里,腻着她给她添乱。
孙绍这几日一直小尾巴一样地黏着谢舒,终日与她形影不离,占尽了便宜,孙权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便道:“绍儿,你过来,叔父教你写字,别总是跟着你叔母。”
孙绍有些不情愿,攥着谢舒的衣袖不想过去,向孙权噘着小嘴。孙权蹙眉吓他道:“快点!”
谢舒摸摸孙绍的脑袋,柔声道:“去吧,绍儿,叔父教你写字。”
孙绍这才依依不舍地从榻上爬下来,磨磨蹭蹭地来到孙权身旁。孙权将他抱到膝上,将毫笔塞到他软乎乎的小手里握好,捏着他的手饱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下“孙绍”两个字,道:“绍儿,这是你的名讳。”
孙绍便也有样学样地指着那两个字,奶声奶气地念道:“绍、儿。”
孙权失笑道:“不对,是孙绍,不是绍儿,绍儿是你的小字……”
谢舒一边听着两人说话,一边笑着铺床,孙绍自从病好之后便寡言少语的,这几日却因为总是与孙权吵架,话多了,口齿也越发伶俐了,气得孙权一愣一愣的。
待她铺好了床,两人还在桌前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写了几个字便不写了,孙权将孙绍夹在胳膊底下,硬是用笔在他白生生的小脸上左右画了三撇胡子,又在脑门上写了个“王”字,拿铜镜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道:“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啊?”
孙绍原本手脚并用地挣扎,见了铜镜里映出的小花脸却笑开了,道:“不对,是小老虎!”从孙权怀里爬出来,抓过墨笔要往孙权脸上也画胡子。孙权挺直了身子,孙绍便够不到了,围着他又蹦又跳。
孙权本就是小孩脾气,论起哄孩子,他其实比谢舒更拿手。谢舒便也不拦着二人玩闹,任由他们将墨汁甩得到处都是,自己拿了一卷书倚在榻边闲看。
过了一会儿,孙绍玩累了,气喘吁吁的,孙权便让人打了水进来,用绢巾擦净了他脸上的墨汁,将他搂进怀里道:“绍儿,不玩了,咱们接着写字。”
孙绍乖乖地抓起毫笔,孙权引着他写了几个简单的字,却听得谢舒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只见谢舒正坐在榻边,聚精会神地看一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