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是京都郊县的一户普通农户人家,张兰卿夜奔张家,不足两个时辰便到了附近,但由于记忆模糊,且夜黑风高,一时无处可寻。
兰卿暗忖:“即便找到了,这样冒冒失失的去叫门恐怕也不合时宜,一双弟弟估计早已娶妻生子,我三更半夜的回来,他们怕是以为我做了些不光彩的事情,不愿收留。”
于是,便到县府找了家客栈住下,次日一早,去置备了些体面的礼物及适合小孩儿的吃食玩物等,方才乘车不急不缓的回了自己的村子。
到了村上打探,方知两位幼弟果然均已成家,但兄弟妯娌间关系不和睦,早早的分了家。大弟弟占了张家的老宅,小弟弟及弟妹逼着张母用尽毕生积蓄又置办了一套宅院方才罢休。而兄弟二人均不愿抚养年过花甲的老母亲,老无所依的张母只得在村外的茅草屋栖身,靠为人浆洗些衣物或做点针线活度日。村里人提起兄弟两个均是摇头叹息,怕是这对不孝的兄弟俩早就被村人笑掉大牙了。
这幽云大陆不是也讲究礼仪孝悌的吗?怎还会有此等荒唐事?当然讲究这些的,不过却是在那些或书香门第,或大富大贵,或高官侯爵的大户人家。小门小户的农户人家,讲究会相对少些。不过张家兄弟这样做出此等禽兽之事的,也算是罕见的了。
兰卿按村人指点寻得村外的茅草屋。远远地见到一方简易的草棚,随风摇摇欲坠。门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只见那老妇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干瘦得已经脱了人形,犹如干柴的双手正颤抖得抓着一件衣衫缝补着,浑浊的双眼费力地盯着针脚。大概耳朵也不灵光了,兰卿等人已近在她跟前,她也没有抬头。
兰卿双眼酸涩,已然认不出这是当年妥帖麻利的母亲。当年母亲不顾自己苦苦哀求,毅然决然的将她推进火坑,她已暗暗发誓:与母亲恩断义绝,今生再不相见。
及至兰卿成年经事,回想起当年的事,渐渐理解了母亲一些,也许自己处于母亲的位置,只怕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对母亲的恨意亦一年少过一年。因此,此次出逃忽然忆起母亲,想再看看母亲最后一眼,而后是生是死、何去何从再作打算。
今日见母亲如此凄凉的光景,恨意已消失殆尽,唯有怜惜。母亲这坎坷的一生,只是为两个儿子而活的吧,却不想悉心养大的却是那吸人血、要人命的水蛭。原来这世间的男子,可依靠者不知几何,独独她母女二人遇到的皆为这狼心狗肺之徒?
兰卿在张母眼前站定,张母方抬起枯萎的双眼,盯了兰卿许久,才翕动的干瘪的嘴巴道:“兰卿,我的儿!”说完颤颤巍巍地站起,拉着兰卿的手不停的看啊看,高兴的有些手舞足蹈、不知所措。母女俩时隔近三十年,终于重逢了。
张母不愿离开这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庄,兰卿便在村中置备了一付整齐的院落,并买了两个小丫头照顾母亲。张母当然不再需要找短工度日了,如今穿了簇新的衣裳,日日有饭有菜吃,亦不再被村里孩子追着喊疯婆子,如今村人都尊称她张老太太。
兰卿的两个幼弟,闻得昔日的长姐,尚在人间,如今衣锦还乡。少不得带着全家人登门拜访,希望能够攀上有钱的长姐,长姐并无子嗣,待她百年以后,这份财富定然是自己的。
兰卿只接见过他们一次,将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自此以后,每每幼弟求见,一概拒绝。这张家兄弟俩见长姐处无从下手,便从张母处着手,纷纷传信给张母,尽述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以及迫不及待奉养母亲之意。这孝心真是古今未见,感天动地的。
兰卿本想安顿母亲之后便离开此地,如今见母亲顽疾缠身,况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在侧,一时半会儿无法走开,便在此地安居下来。每日与母亲闲话,并整饬屋后的小菜园,倒也怡然。
过了五六年,母亲在睡梦中溘然长逝,大概她之前从没想到自己还可安享这几年晚年生活,所以张母是含笑而终的。
兰卿为张母操办了隆重的葬礼,而两位弟弟在葬礼上便为谁来继承母亲这方宅院大打出手。兰卿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未出手阻拦,大概张家在这个村里早就没了颜面,不差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