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被下面的火光和人声所惊,高高树枝上的一排老鸦嘎嘎地叫了几声,扑棱了几下翅膀,然后便悄无声息地盯着树下火堆旁的人群。
如果高天之上真有神明,此时在夜空中俯视大曌,定会看到万家灯火。
除了城镇中的灯火,在陕甘、河南、安徽等地的荒野中还有成片的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篝火,篝火旁围坐着面黄肌瘦的人群。
“爹爹,我饿。”一堆篝火旁,稚嫩的、弱弱的声音从一个已经脏的看不出脸色的小姑娘口中发出。
小姑娘大概五六岁,衣衫褴褛,有些地方已经露肉,脸上手上都是黑漆漆的。小小的身子,完全没有这么大的孩子该有的肉乎乎的样子,小脸已经瘦成了刀条。旁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看上去恹恹的,根本没有这个年龄的虎虎生气。
其实三五成群坐在这篝火周围的人,个个都是这样,身上穿的破烂不堪,身形皆十分消瘦,火光闪动之间,一张张皮包骨头的脸比骷髅也好不多少。一个个目光呆滞,神情麻木,看不到活人的生气。
听到女儿喊饿,孩子的娘只能把女儿搂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让孩子好受些。手臂方一用力,腹内想起一阵叽溜溜的声音,口中一声叹息,只能用另一只手掌轻抚着女儿的小脑袋,“妞妞乖,爹爹明日就能给妞妞找到吃的。”
旁边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转过头来看着女儿,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爹爹明早就给妞妞找吃的,妞妞先睡一觉,再睁开眼睛就天亮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老天爷真是不让人活呀!”另一家人中的一个老汉紧了紧有些破烂的衣襟,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老天爷不让人活,官府和主家老爷们更不让人活。这般年景,租赋不但不减,反而越来越重,这是逼着咱们死啊!”却是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汉子,语声激愤,面上满是恨色。
“咱们死了好啊,死了,咱们的地就都是那些老爷的了。就算不死,咱们这一逃荒,那地也不是自己的了。嘿!”懒洋洋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来,一个穿长衫的躺在那里,看衣着应该是读过书的。
“你这后生,可不敢瞎说,要杀头哩。”有人赶紧说道。
“杀头?杀头倒干脆,好过这般活活饿死。”消瘦的中年汉子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口中干燥,却是没啐出什么。
“秀才公,你咋躺在这里,你娘子呢?”方才那老汉问道。
“我娘子......没挺住,我把她埋了。”秀才的声音飘忽。
......
白水河边,一群青壮围坐在一块卧牛石旁,没有点篝火,白惨惨的月光照在这些人身上,在这本该温暖些的夏夜,反而显出些寒意。
大曌用的是老祖宗发明的农历,是观测、计算太阳和月亮的运行、确定其与天候的关系而制定出来的,不是纯粹的太阳历,也不是纯粹观测月亮的太阴历,而是阴阳合历,民间据此还编出了二十四节气歌谣,对华夏农事农时有极精确的指导作用。此时大曌的农历五月中,大约已经是彼世的六月末,确实应该热上来了,但现在实实在在的有些凉爽,明显比前几年要凉。
一个卷着袖子的小伙子看着靠坐在石头上的人,“二哥,你说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有三四年了吧?一年更比一年旱,这贼老天不让活人咧。”
“是呀,你说这老天是咋了,咋连着旱呢?地里连一根苗都出不来,早知道,不如把谷种都吃了,何必白扔到地里。要是吃了,兴许俺娘就能挺过来了。”另一个面相憨憨的矮壮车轴汉子说着用手背抹了下眼角。
“嘿,俺家就没种,俺大说了,种了也出不来,干脆吃了,活一天算一天。”正对着大石坐着的精瘦小伙子冷笑着说道。
“吃了咋了?就算你把谷种都吃了,够吃几天?现在不出苗,全村的人都活不过仨月。出了苗,兴许找大户还能借些粮食,苗都不出,谁借给咱粮食?”被人称为二哥的汉子说道。
“实在没办法就拿地抵押呗。”
“拿地抵押?你见谁家抵押的地还能回来的?”
“唉!”听二哥这一说,所有人都蔫了下去,低着脑袋,半晌不吭声。
“二哥,那你说到底咋办?”精瘦小伙打破了沉默。
“咋办?把缸倒过来,家里都没有一瓢米了,熬稀粥都挺不到三天,附近的老鼠都快没得吃了,咋办,俺打算先到县城看看,看能不能找些短工先做着,好孬先弄口吃食。”二哥没有看精瘦小伙,只是定定的看着闪着月光的河面。
河面很窄,水流也不急,大概只有齐膝深,河两侧的滩岸倒是十分宽阔。二哥靠着的卧牛石其实就在河滩中间,原本是该有水的地方。
“二哥,俺跟你一起去。”
“俺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