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是要弃土吗?”
说话的是祠祭员外郎蔡懋德,即使是如此敏感的问题,蔡懋德的声音依旧平和,并无常见清流君子的义愤填膺,“圣上可是要停止筑城、罢除辽饷?”
谁会出来说什么,王战猜不到,但是蔡懋德站出来王战也不意外。
山海关外,弃土、恢复筑城,再弃土、再恢复筑城,耗费民脂民膏无数,每次都成为朝堂上互相攻讦的源头。只不过这次是王战这个皇帝提出来的,没用任何大臣来担风险。
在情况没有彻底明朗之前,没有哪个大臣会很明确很激烈的表明态度,也真的只有蔡懋德这个心存国事与众生的小官才不让王战意外。
“朕不愿意废城弃土,朕最大的希望就是恢复汉唐故地,甚至超迈汉唐。”王战给出响当当的答案,令群臣有些意外,“但是朕不愿意废城弃土就可以不弃了吗?筑城养兵都要钱粮,钱粮从何而来?继续压榨百姓、敲骨吸髓?”
蔡懋德此人虔诚信佛,平日律己甚严、生活清苦,为官实心任事,以百姓世俗论,可称好人好官。所以,见是蔡懋德,王战本来已经有些激烈的声音立刻放缓了下来:
“方才朕已经说得很清楚,大曌军人能战敢战,则无需城墙;不能战不敢战,则坚城亦为废城。修再多的城池,缩头乌龟守不住,只会让大曌百姓不堪重负、饿殍满地。”
“爱卿想想,奴儿贺齐毁广宁而并未占据广宁,为什么?因为他没有那么多人力。若是他有,今日广宁在谁的手里?敌人铲平的城池,我们今日再去重建,其实敌人随时可以夺过去、再将城池夷为平地。除了耗费我大曌民脂民膏、损耗军民性命,尚有何益?”
王战的语气放缓,问题本身却并不让人舒缓。
“圣上之言有理。圣上心忧苍生,不忍百姓困苦,不愿加派,实为大慈悲,微臣不知该以何词形容。”对于皇帝话中的爱民之意,对于其中的百姓重赋,蔡懋德颇感动容,“然而放弃国朝疆土,必定损害国朝威严、圣上清誉,山海亦将曝于兵锋,而山海至京师不过五百里,恐京畿震动。然若仍不肯放弃诸多城池屯堡,则又如圣上所言,钱粮从何而来?一次次建而复毁,无非是压榨百姓。微臣才具有限,对此实是左右为难,然总觉不可仓促弃土;税赋涉及亿万生民,亦不可轻动。微臣想,圣上不妨多商议些时日,不必急在一时。”
蔡懋德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虽无解决办法,却自有一番让人凝心静气之意。
因信佛食素,律身苦行,蔡懋德身形十分消瘦,虽只四十二岁,脸上皱纹却比较多,宛如山间老树。
之前魏忠贤的党羽顾秉谦当首辅时,他就并不肯与这位首辅同乡交往,亦不肯参拜魏忠贤的生祠,当然也就不曾升官。此时站在那里道出中肯之言,坦诚自己没有良策,不肯以空言应对,一切据实道来,给人一种瘦瘦的青松在风中微微摇曳的感觉。
“蔡卿所言中肯,朕不会急躁。朕为一国之君,亦不敢急躁。已经在手的锦州和宁远,朕不会放弃,否则,民脂民膏岂不是又浪费了一次?朕不但不会放弃宁锦,而且已经有了令宁锦牢不可破的办法。但朕亦不会轻易再以筑城的方式去收复失地。王化贞失辽西,高第弃辽西,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几十上百座大小城池,一次次的被毁,一次次的重建,大曌已经折腾不起、浪费不起了。”看着满面此慈和的蔡懋德,王战给了一个相对令人安心的肯定答案。
“朕亦不会停发辽地军饷。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壮士不该饥寒交迫,朕怎能停发军饷?但朕也不会让辽饷成为无底洞,不停的吞噬大曌百姓的血汗。朕,一要问问他们,十几万大军,几千万两银子的花费,真正敢战的有多少?不敢战的那些是怎么回事?朕想知道其中关窍;二要清理包括辽饷在内的所有税赋来源,说是每家每户最多不过一二钱银子,那就一定要让这一二钱银子真正出自每家每户,正本清源。”面对群臣,王战声音又大了起来,话题再次转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方才张爱卿说就算还要加征辽饷,分摊到大曌百姓头上,每家每户最多不过一二钱银子,百姓并不会负担太重。”王战复述着张瑞图的话,俯视着众臣,“从道理上来说,是没错。可实际是这样吗?若真是每户最多一二钱银子,负担不重,那百姓便不该活不下去,便不该背井离乡甚至杀官造反。谁能与朕说说,其中矛盾何解?”王战声音传遍鸦雀无声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