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战目光悠然地看着下面的群臣。
他对百姓苦难的根源实质自是清楚,所以对自己定下的“年赋一斗”有十足的信心,尤其是加持了“唯此一赋,永无别类”和“徭役永免”的情况下。
王战定下年赋一斗就是在赌,赌大曌农民不会揪着原来名义上的一季田赋三升三合不放,即使是北方亩产只有一石、只有五斗的地方,农夫也愿意接受这年赋一斗。因为他们之前实际上面临的是交出去至少五成的收成,不交这五成甚至七成收入给士绅,自己直面官吏,直面私加滥派和令人破家析产的徭役,简直连活都活不下去。
王战相信一定能赌赢,所以此时看着群臣的目光自然也就有些悠远。
诸大臣对此田赋新政将要引起的后果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皇帝悠远淡定的目光也令他们感觉意味难明,因此,对皇帝的问话除了尴尬、心惊以及难以言表的恼羞成怒,也就难以做出其他反应。
瞪着眼睛说瞎话?面对皇帝如此详尽的说法,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寒意,他们不敢;封驳?已经说过了,皇帝似乎也不在乎,只是还不知真封驳了皇帝会怎么样。
他们不能应对,王战却还没完,继续说道:“此等举措,涉及亿万百姓民生,所以朕打算县县立碑、村村立碑,务必令百姓家喻户晓,耳熟能详,再不会因不知朝廷政令而被奸猾小吏肆意欺骗、盘剥,诸位爱卿以为然否?如果诸位爱卿仍然不能理解,朕也不为难诸位爱卿,朕......发中旨,令内操军宣讲于天下,由天下人品评。”
前一刻还不知道真封驳了会怎么样的大臣们,面对皇帝的目光以及最后的那句话,哑然无声,心中憋闷。
刚才还在打算的观察、探究,变成了憋闷的沉默。
他们很清楚,皇帝这“年赋一斗”的田赋安排,配合前面村村立碑之举,必定能遏制私加滥派,能极大减轻穷家小户的负担,州县官吏也再难弄鬼。
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便是自家的那些上田,按“年赋一斗”实际算下来,田赋也是降低的——当然,与干脆不缴相比还是很高的。
只是,他们人人也都想到了,这里面有一个很不利的地方:“唯此一赋,永无别类”和“徭役永免”的情况下,这么低的田赋被佃户知晓,那些投献的佃户必定要求收回田产,重立田籍户籍。
没了这些投献之人,自家的田地、租赋将会大幅减少。而要想保住这些田地和田租,恐怕官司少不了,于自己家在家乡的名声大为不利。
另外他们自始至终也难以理解的是,皇帝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寺之手,父祖皆未曾用心教诲,每日沉迷木作营造、骑马射箭,今日也只不过二十二岁,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如何能这般精明的算计?况且其父祖也同样长于深宫,根本不知道这些。
便是今日立于朝堂的某些书呆子,若不是听闻皇帝此刻所言,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些,只会一直觉得按田土肥瘠分等纳赋才是正理。
所以,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中旨。
若是只发中旨倒也没什么,没有几个官员会在乎,反倒会耻笑,士林更是会耻笑:堂堂皇帝,居然不能令大臣信服、不能与大臣取得共识。
可是小皇帝居然不指望州县官吏,而是让内操军挨村挨户去宣讲,干什么?
大臣们驳回的圣旨,皇帝让太监们去告诉全天下的老百姓,让老百姓都知道,对他们有好处的田赋新政是大臣们不同意?大臣们不愿意和老百姓一起分担国用?这是要让大臣们在老百姓那里臭名远扬啊!这主意小皇帝是怎么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