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旨针对封驳,以内操军太监的宣讲针对向来由基层官吏和士林把控的民意,坚决让自己关于田赋的意图被天下亿万泥腿子知晓。如此针锋相对、如此切中要害。
无能为力的憋闷中,恼羞成怒化成了更深的寒意。
“圣上真乃仁君。圣上此举活人无数,真乃天下万民之幸。老臣叩谢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的惶惑、憋闷与寒意中,蔡懋德居然打破沉默,激动万分的出班,连连叩首。
枯瘦的身形将头磕得咚咚直响。群臣侧目。
刚才听完王战对田赋的细致说明,蔡懋德便深觉有理,更是感受到了皇帝对穷苦百姓的用心眷顾,只觉得皇帝所行深合释门慈悲、儒门仁义之真意,不觉同理之心大起。此刻见皇帝不计毁誉、不惧天下嘲笑,宁可发中旨也要让百姓知晓田赋新政,激动之下,抢步出班,叩谢之语完全发自内心。
“圣上仁德,万民之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有一就有二,众大臣听得蔡懋德之言,回过神来,陆陆续续跪倒,山呼万岁。
无论面对将要如数缴纳的田赋心里是否真的愿意,有人叩首赞颂皇帝,自己是一定要跟着的。否则,就你一个站在那里是什么意思?不觉得圣上是仁君?
包括那些御史、给事中,这会没一个继续跳出来抬杠骗廷杖、骗直名,更没人再提驳回圣旨、直接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没办法,身为六科给事中,确实有封驳圣旨的权力,他们第一瞬间也确实出于本能的就想要驳回皇帝“有田者皆纳赋”的旨意——可是皇帝说了,今天的朝堂对答一字不改,刊行天下,还要派人讲给那些农夫听,还要村村立碑。
只要不是傻子,不识字的老农都会知道哪个对老百姓好,这时候再说别的,恐怕回到家乡都会被骂死。直名没有,青史上骂名却很可能。
而且听了皇帝算的细账,众人的心情多少也比刚才好了一些,想通了一些。毕竟按皇帝的算法,虽然都要缴纳田赋了,但平心而论,皇帝定下的田赋额度,虽比朝廷规定的三升要高,但朝廷那只是名义上的,加上免除了沉重的徭役,实际上总体负担真的是降低了许多,对于江南来说更是比名义上的都减轻了许多。
相比干脆不缴,虽说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心疼,可如果真按此纳赋的话,原来许多见不得光的田产也可以见光了,利益均沾、上下打点的钱也可以省回来了。
至少暂时、表面上是如此。
“嘿......”
看着下面称颂的群臣,王战心中淡淡一笑。他明白,表面想通之下,是大臣们不愿意直面的内心:
确实降低了的田赋、从此可以见光的田产、最重要的是刊行天下、村村立碑、告知百姓的威慑,令得这些大臣自觉的想通了许多,或者说,面对自己出乎意料的强硬与强硬之下的恩威并施——宁可发中旨也要推行于天下,而且想好了用内操军这些家奴,丝毫不依仗文官;实际的田赋也确实很低了——他们不得不本能的想通、不得不本能的替自己这个皇帝找理由以便安慰他们自己的内心。
否则,如果不替自己这个皇帝找理由,他们的内心一定会感到无力和羞辱,他们会难以面对内心,会受不了。
没有哪个人愿意直面内心这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