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种种想法是好的,但面对全天下的士、绅、官、商,能实现吗?整个大曌就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终究还是要依靠这些人的。所以相比于大练新军,他还是认为修城更稳妥、更省钱。大练新军、横扫鞑虏?何其难也。
而且,王战也能想象得到,袁崇焕应该还是下意识的想要维护他自己的利益:虽有熊廷弼、孙承宗在前,但这几年的策略也是他自己上疏明确坚持的,现在的权力也好,施展平生之志也罢,与此有直接关系,一旦被否,恐怕后果难料、壮志难酬。
最后,袁崇焕对手下宁锦辽军战力的认识应该还是比较清醒的。他明白,一旦失去了坚城的依托,也就等同于失去了各个屯堡外的万顷良田,不要说出城野战,辽西将门恐怕连守城的动力都不足了,毕竟看门狗失去了骨头,而且是巨大的骨头,更不要说与此同时可能还要失去辽饷的巨大利益,毕竟皇帝练兵也是要钱的。
而辽西将门的荣辱直接关系到他袁崇焕自己的荣辱,所以他一直以来极力坚持年年筑城、徐徐推进,现在也还是想要筑城。
在他的打算里,应该是至少先把塔山城修复,使山海、前屯、宁远、塔山、锦州能连成一线,既能在军事上就近屯垦、就近支援,从疆土局面上来说也能在朝堂上、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更好看。最好再加上松山和杏山,余者再徐徐图之。
王战觉得自己的猜测判断不会有太大偏差。
君臣都在揣摩之时,听得袁崇焕的回话,有些大臣面上隐现讥嘲之意,显然是觉得袁崇焕不识时务,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那你觉得,朕此次集中兵力于宁锦二城、坚壁清野的策略如何?”王战问道。
“回秉圣上,圣上此策英明,若无圣上及时指点,各中小城池屯堡恐有不小的损失。”袁崇焕只能如实回答。
再说了,无论怎样,难道还敢说不英明吗?
“既然如此,那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不要再调全大曌的兵去救援辽西?你不是跟朕说过,‘逐步而前,更迭进取。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步步活掉,处处坚牢。守关与复地不得分作两截功夫’,前几日却又说“贼奴有累胜之势,而我在积弱之余,十年以来战栗畏敌,如今仅能办一‘守’字......故臣不敢以四城之兵而远救锦州’。”
重复着袁崇焕之前说过的话,王战似笑非笑的问道。
袁崇焕没想到皇帝居然会记得这些、问起这些,皇帝这样说话是他没有想到的,本就略黑的脸上颜色陡然浓重,额头微微见汗。
眼睛余光隐约看到了皇帝脸上的表情,想了想,还是硬起头皮回道:“圣上,辽西将士非只为自己,亦是为大曌。辽人守辽土,实为大曌屏藩。若是一切皆让辽民自己承担,臣恐伤了辽民之心。”
听了袁崇焕再一次答非所问式的回答,王战心下也不禁感叹,人心人性真是复杂:
去年正月,奴儿贺齐率东金八部及鞑塔尔诸部仆从十几万大军来攻,连毁大凌河、小凌河、锦州、松山、杏山、连山、塔山七城,进而围攻宁远,致书袁崇焕迫降。当时还只是宁前道参政的袁崇焕,在高第弃土、放弃整个山海关外、外无援兵的生死关头,大义凛然的与总兵满桂、副将朱梅、参将祖大寿等将士歃血誓师,坚守宛若一叶孤舟的宁远。
当时朝中一片悲观,所有人都认为守不住,袁崇焕却敢于凭一座宁远孤城就跟老奴近十三万的大军死磕,披甲登城、死不后退。
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忠臣,今日居然也摆脱不掉利益纠葛、诸般算计。
以今日袁崇焕答非所问的回答,以他之前前后矛盾的顺嘴胡诌式的、大言浪对式的奏疏,王战相信,若是在太祖和成祖面前,袁崇焕恐怕立时就不会有好下场。
“辽人守辽土?袁爱卿,你即是读书人,当知华夷之辩,当知大义二字。大曌军人,当为大曌而战、为华夏利益而战,岂能只为自己那点田亩而战?那与求田问舍的废物贪官有什么区别?”
“再者说,辽人守辽土守成了什么样?我大曌的边疆究竟在哪里?就是在辽西辽东这里吗?守了十几年,把整个奴儿干都司都忘了吗?红歹攻打朝鲜令朝鲜臣服之时,你的辽人又起到了什么真正的作用?偌大的大曌,诸多的文臣武将,享用着亿万黎民的奉养,结果关外只剩下窄窄的一条辽西走廊,真是可耻。”
王战语气有些不善,近乎于申斥。
对于皇帝说起的红歹攻打朝鲜之事,袁崇焕难以回答。